不恨离别不恨败：再见，李宗伟

该如何去形容李宗伟？球王？林李大战？世界著名羽球选手？马来西亚民族英雄？69个公开赛冠军？47个羽联超级赛冠军？连续六年世界第一？超过348周稳居世界第一？生涯705场职业胜利……这里的每一项都是足以震撼整个运动界的数据。

以现世界球后戴资颖的数据来参考，她目前蝉联世界第一的时数为131周，你就大概能理解李宗伟达到了任何一个羽球选手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成绩。

但在他长达十九年的职业生涯中，纵使赢球无数，却唯独缺少一座足以登顶的奖杯：他从未拿过世界冠军，只留下了世锦赛4个亚军，奥运会三块银牌的记录。正如今天网友所说的，大多数人没有记住他辉煌的战绩，只记住了他在在奥运会、世锦赛的7次失利。如果要以“世界冠军金牌论”的看法来看他，他确实是败者。而且纵观体坛，你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他这样一直在“失败”的王者。

今天，这位失败的王者退役了，一个时代落幕了。在退役的记者发布会上，拿督数度哽咽“为我的国家夺得奥运金牌，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但遗憾的是，我不能实现这个目标了。”

而在自己的脸书专页上“几经挣扎我还是选择挂拍，为我近20年在马来西亚国家队的羽毛球职业生涯，画上句点。”、“ 各位朋友，这一站我就先下车了，希望带着你们的祝福，继续前往下一段更精彩的人生路。”他甚至打趣的说要带自己老婆去度蜜月，两人2012年结婚，竟然一直没有时间去度蜜月，还问网友们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推荐。

几乎同时，世界所有现役或退役的羽球选手都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位传奇致意：
与他缠斗半世的对手、世界顶尖选手林丹今天在微博上点了一首《朋友别哭》，说了一句“独自上场没人陪我了”。

西班牙女单名将Carolina Marin写道：“你激励着每一个热爱羽球的人，你永远会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是的，拿督终于还是退役了。我看着他经历各种赛场，经历禁药风波，罹患癌症……虽然对于他退役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我自己和无数的球迷一样，希望这位赛场的传奇能再次踏上赛场，再战一场，哪怕再战一场。

（编按：在马来西亚，对国家有杰出贡献的人士，在皇室或政府的推荐之下，可以受封拿督头衔。李宗伟因精湛球技、对国家有杰出贡献首此殊荣。李宗伟在2008年北京奥运夺银后获此殊荣，是最年轻、首位获封拿督的运动员。）

但当他在6月13日举办记者会，含泪说出自己退役的事实之时，我难以止住自己的泪水，我们终究没能等来他再度披挂上阵的那一天，在距离东京奥运不足一年的今天，他还是选择了挂拍。

“你为何喜欢这种赢不了球的人？”

当年曾为了李宗伟和人争论，对方问，你为何喜欢这种赢不了球的人？

竞技体育一直很残酷，成王败寇，少有人记住第二名，所有的版面都留给了那个胜利的王者。是啊，谁不喜欢赢？林丹之所以声名鹊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水准位于世界巅峰，更因为他的不断获胜，各种冠军拿到手软。在几年前，李宗伟出版自己的自传的时候，就用了一个事后回看颇感唏嘘的标题《败者为王》。

我已经不记得我自己是何时开始看李宗伟的比赛，只记得在不知不觉中，比起不断征服赛场的林丹、稳健如山的谌龙，甚至更之前的神乎其神的印尼球王陶菲克、帅气自如的丹麦球王的盖德，我更喜欢这个看似瘦弱，脸颊凹陷但无论何时都不改专注眼神的人。

喜欢李宗伟的原因很简单，一个真的是因为打球好看，放眼世界羽坛，你很少能看到一位如此全面型的选手，他在赛场上极其谦虚，不管对手水平如何，他都能保持非常高水准的发挥，赛场上的他，速度快，爆发力强，全盛时期成名的一拍头顶杀对角成为各路好手的难以应对的杀招，甚至直到职业生涯的晚期，他还是能杀出时速400公里的球。他的各种技战术至今仍被世界各国拿来作为学习的榜样。当然李宗伟最被球迷记住的并不只有他的进攻，更多则是他令人拍案叫绝的防守和极其冷静的被动球处理，真的是不管面对任何的场面，他的精妙救球和犀利反击都让对手，让场上的观众震惊不已。

另外一个，是他不断挑战命运的气质，正是这位不断被人骂做“万年老二”的人，他无论何时，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都能保持着全力以赴，哪怕屡战屡败，却依然选择起身再战，而且每次都能带着无与伦比的专注力，一次又一次的接到哪些看似根本接不到的球。

但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选手，还是难逃“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强大到无法反抗的中国羽球军团，有他的宿敌、手拿全满贯的“超级丹”──林丹，有打法异常稳健的谌龙，还有最近崛起的单打新星石宇奇，更不要提中国之外，全球各地的羽球好手都在不断进逼，在一个羽球群雄逐鹿的年代，他却不断老去；不断被伤病甚至禁药风波困扰；不断看着年轻一辈的选手去占据他的赛场，抢走他的胜利；甚至还要不断面对舆论对他“廉颇老矣”、“万年老二”的嘲讽。更别论他的背后还有一整个国家的人在注视着他，希望他为国抱回荣耀。

一如2016年奥运会，看着李宗伟终于打败了他职业生涯的劲敌林丹之时，跪地咆哮，不由想起了上两届奥运会的场景，想起了2008年林丹轻轻松松的直落两局击败李宗伟，想起了2012最后一球李宗伟出界后林丹的绕场欢呼，再看回那天的那场半决赛，看到他在决胜分的当下终于打碎了自己的梦魇，那个瞬间，我还是泪目了，一方面因为他的胜利，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我知道，他第二天的对手，是更加强盛且年轻的谌龙。

第二天，虽然在满场观众的助威下，他在连续挽救两个赛点后，终究还是挡不住谌龙气势勃勃的进攻节奏，最终一球出界，宣告李宗伟的奥运征程就此落幕。

时任中国羽毛球总教练李永波赛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及如何打赢李宗伟：“这就是集体的力量，中国有两名优秀的运动员在这里。”这不由让我想起了早几年《GQ》专访李宗伟的那篇〈马来西亚的独生子〉所说的：“如果林丹是马来西亚的林丹，李宗伟是中国的李宗伟，一切会怎样？”

但事实上，李宗伟就是马来西亚的李宗伟，命运正是如此残酷让他独自一人不断战斗，正当你觉得你粉碎了劲敌不可战胜的宿命之后，更加年轻且不断成长的小将们却在悄然间抢走了你的赛场，你不断战斗，走到命运的门前，却在最后关头与胜利失之交臂。

是啊，李宗伟还是没有拿到世界冠军就退役了，你无法否认这就是竞技体育的残酷性：赛场上注定只有一个胜者。大部分时候，他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不断地在失败的命运前低头。但李宗伟还是一次又一次向着失败的宿命发起挑战，打败看似无法战胜的对手，一路走到了今天。

向着哪怕必败的命运挑战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从未挑战就选择低头屈服，所以我们喜欢古希腊的悲剧，正是因为欣赏英雄与不可战胜的命运之神搏斗，并勇于承担起自己的命运的故事。

而如今，我真的觉得李宗伟太累了，应该休息了。我们欣赏悲剧中的英雄故事，但我实在难以眼见英雄永远束缚在命运的悲剧之中，被迫承受悲剧带给他的痛苦。

所以当他终于做出挂拍的选择，面对那扇他敲不开的命运之门，他选择了门前更宽广的人生。我惋惜一代传奇的谢幕，但我依然祝福拿督未来能有更好更幸福的人生。

这是无数故事都有过的情节，我们不用去记住他的退役，就像前中国男双选手蔡赟说的一句：“英雄相惜，不恨离别”。请记住那个在赛场上不断拼杀的他，我想，就足够了。

我想不光是我，我还记得2015年中国羽球顶级超级赛上，林丹对阵李宗伟，赛场上中国观众整齐划一地为李宗伟加油，还引起了中国队主教练李永波的不满：“你们应该多为中国球员加油”。我想大家都知道林丹很厉害，但李宗伟败者为王的传奇故事已经成为很多人心中的一段关于体育，关于不屈服命运的美谈。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整个城市，不，整个国家的呼吸脉搏竟如此一致！我想这就是体育的力量。它让本地人民不分种族，不分信仰用最纯粹的方式团结起来。而李宗伟就是这个代表符号。”

我曾经去电影院看过他的传记电影《李宗伟：败者为王》，但因为本身不是马来西亚人，对这部电影很难有很深的代入感，不过在“知乎”上有一个读罢让人很感动的回答：

“当李宗伟获得比赛第一分时，邻居家、周遭住宅区、外面商店和嘛嘛档传来的欢呼声席卷而来让我听不清自己刚刚的欢呼声。而李宗伟接下来因为失误而送分时，各方叹息声也如潮水般涌来。记得在第三局李宗伟先拿到19分时，周遭不知是哪个人突然有节奏地喊起了：李宗伟加油！李宗伟加油！……然后，整个城市也跟着喊了起来。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整个城市，不，整个国家的呼吸脉搏竟如此一致！我想这就是体育的力量。它让本地人民不分种族，不分信仰用最纯粹的方式团结起来。而李宗伟就是这个代表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