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欧阳娜娜事件，两种“台独”？

被誉为大提琴美少女的18岁台湾艺人欧阳娜娜，自3月21日上午的一则电视报导起陷入“台独”舆论风波，随著她本人的澄清声明和父亲欧阳龙的媒体回应，两岸网络舆论持续发酵，并逐渐有中国政府机构官方微博加入战场。

事件起源为北京电视台文艺频道3月21日早晨7：15的一档招牌节目《每日文娱播报》，节目当日介绍了中国演艺圈五大刊之一《嘉人》杂志的新一期封面。然而吊诡的是，封面内容原为包括欧阳娜娜、文淇、关晓彤和张子枫在内的“新时代四小花旦”，但节目中，欧阳娜娜在每一张合影中都被裁掉或以马赛克遮挡。

欧阳娜娜近年北上发展，不仅在北京的国家大剧院举行独奏会，更以女一号身份出演偶像剧，参加多档热门综艺，累积了1400多万微博粉丝，在微博明星势力榜的港澳台榜单上排名第二。3月14日，《嘉人》杂志曾在微博 tag 欧阳娜娜，宣布她成为下期封面人物之一，众多粉丝前往留言支持。然而仅仅一个星期后，北京电视台不寻常的操作却使这期杂志了成为欧阳娜娜被全网追骂的导火索。

21日下午，包括“瓜组每日播报”在内的多个微博娱乐营销号发文指出，北京电视台此举，是因为欧阳娜娜的父亲欧阳龙是台独分子。舆论开始发酵，有中国网民发出厦门卫视主播林懿琳3月6日的微博截图，图中内容指新任国民党发言人的欧阳龙在国民党中常会上表态“不统、不独、不武”，林随即评论，“我真的生气了”。该条微博及林的微博账户目前已消失。

中国网民随即针对欧阳娜娜父母、姐姐、姑姑过去涉及统独议题的言行展开搜索，爆出欧阳龙不仅是国民党现任发言人，还曾做过四届台北市议员，更曾是绿营电视台三立和民视的节目制作人。欧阳龙的脸书专页也被翻查，网民发现他2015年竞选台北市议员连任时，曾在文宣中写“台湾被国际评鉴为世界第二安全国家”，该条脸书目前已被删除。而欧阳娜娜的姐姐欧阳妮妮，则被发现曾在去年11月从桃园搭飞机去北京时，在 Vlog （影像日志）中说：“今天终于，出国工作了！”更有人提及，欧阳娜娜的姑姑欧阳菲菲嫁给了日本人，目前定居在日本。种种“证据”令中国网民质疑欧阳娜娜全家皆为台独。

当天下午，欧阳娜娜工作室微博率先发布声明，指欧阳娜娜已经年满18岁，有独立思考与意志，更曾在2019年元旦期间和母亲一同回到江西吉安老家祭祖。该声明还说：“她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并坚定支持一个中国原则。”几分钟后，欧阳娜娜微博转发该声明，并加上一段自白：“作为一个在海外的留学生，常会被问Where do you come from? I come from China. 这是我的回答。我从小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关系好，我是听著四川话长大的，他们说人不管到哪里都要记住自己的根。我为我身为中国人骄傲，我永远记得我的祖籍是江西吉安，永远记著在老家族谱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的那份感动。”一小时内，该回应登上微博热搜榜第二名。

然而中国网民对欧阳娜娜的声明并不买账。一条被讃了3万多次的留言建议她：“不如把认证改成中国台湾女艺人？”欧阳娜娜原本的微博认证为“台湾女艺人”，晚上7点，有网民发现其认证真的改成了“中国台湾女艺人”。还有网民指，发微博说爱中国支持一国两制的事，很多台湾明星都做过，让欧阳娜娜“拿出点实际行动”。更有人追问，“那你爸爸呢？”不少网民对北京电视台举动背后的深意深信不疑，表示不相信欧阳娜娜，“北京台可不是闹著玩的”，“你当北京台是吃素的，政治立场决不能含糊！”，“北京台下场呀！她没啥事是不可能的”。截至发稿，这条微博被转发2万1千多次，收到超过19万个讃与8万多条评论。

中国网民还留言催促欧阳娜娜在脸书、IG与 YouTube发布同样声明。21日晚间，欧阳娜娜脸书果真发表了同样的声明，截至发稿时，收到2.7万个讃、2万个怒与2万条留言，被分享4000多次。其中获得最多按讃的留言说：“有种别用台湾健保。”大量台湾网民涌入写下类似留言，请欧阳娜娜跟家人搬回她的祖国，指她“跪著跪著，膝盖再也直不起来”。更有网民直接贴出丧失国籍申请书请她填写，还有网民将她的名字改为“欧阳支娜”，合成在中国国旗上，或是在她的照片加上大大的“江西娜”字样。有中国网民以简体字在该脸书发文下与台湾网民笔战，强调“台湾只是中国的一个省，是中国的一部分”，还质问：“台湾的经济难道能战胜大陆？”

而在微博上，对欧阳娜娜的指骂也丝毫没有随著声明发出而减少，反而越演越烈。中国官媒环球网在当晚十点多引述东森新闻报导欧阳龙回应事件，欧阳龙说，竟然有人说他是台独，真是“见鬼了”，全台湾2300万人都不会相信，还强调自己支持九二共识、一个中国原则。他还认为女儿陷入风波，是因为民进党执政使两岸关系急冻，他盼望国民党2020重返执政，那文艺界就不用再面对这种折磨。

不过，中国网民对欧阳龙的澄清嗤之以鼻，并不相信，“为了人民币，她爸爸也是豁出去了”。不少人更表示，只说自己拥护一个中国原则，却“不统、不独、不武”，那就算是国民党，是蓝营，也是“独”。一位网民在环球网发文下评论：“不拥护祖国统一就至少是独台，台独和独台一丘之貉，没什么中间地带。以前我们也许会花时间分辨听你解释，但是我们有实力了，才懒得跟你废话。不拥护祖国统一？滚粗。每年从大陆挣这么多钱，这点觉悟都没有？什么，怕台湾粉丝不满意，十四亿有必要惯著那两千三百万么？”

在百度贴吧的欧阳娜娜吧，有网民为欧阳龙解释，指他“不是真正的台独分子”，因为“很多讲‘中华民国’的人并不排斥统一”，“真正的台独分子是根本不会承认‘中华民国’的，他们讲的是‘台湾国’”。但留言很快被其他网民驳斥，“国民党独台，民进党台独。马英九当了八年领导人都不敢说一句我是中国人，说白了就是钻空子罢了，搞拖延战术”，结论就是：“不统就是独，多说那些废话没用”。

事情发展到22日上午，网民在微博、脸书、IG上对欧阳娜娜的追骂仍未停止，更有中国政府机构的官方微博加入战场。早上8时许，中国中央政法委反邪教官方微博发出法轮功相关组织“神韵演出”的活动新闻，并 tag 欧阳娜娜本人说：“‘神韵演出’由邪教一手操纵，无关传统，实则洗脑”，表示要给欧阳娜娜和广大艺人“提个醒”。被引述的新闻内容指欧阳娜娜与母亲傅娟一同参与了“神韵演出”，还指傅娟对法轮功表示过同情。一个小时后，中国公安部新闻中心、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官方微博转发了这条微博。

共青团中央也加入战场。又过了一个小时，上午10：38分，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发出一张红底大图，上写“中国人要帮中国人”，并说：“还是那句话：台湾任何党派、团体、个人，无论过去主张过什么，只要承认‘九二共识’，认同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不搞两面三刀，大陆都愿意同其交往。”

官方加入战场后，支援欧阳娜娜的粉丝声势更加微弱，大量留言指责她“一家子台独邪教，真是五毒俱全”。虽然共青团中央的微博中没有直接提到欧阳娜娜一家的名字，但网民直接在留言区发出欧阳龙竞选文宣的截图，说：“团团说的是这个两面三刀的人吗？”

不过，事情在22日晚上十点，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中国官媒环球网当晚突然发文，语调一转将矛头直指民进党，指欧阳娜娜事件是民进党为了操弄2020的选举，借欧阳娜娜来炒作悲情。文中提到韩国瑜的支持率“远超”赖清德与蔡英文，而欧阳娜娜的声明则“戳痛了岛内绿营的敏感神经”，是有人想“操弄2016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前台湾艺人周子瑜事件的重演”。该文将周子瑜事件形容为民进党“挑拨两岸民众关系”的“阴谋”，还引述行政院长苏贞昌对事件的回应，指这是“卖惨”。文章最后警告，“两岸同胞要高度警惕”，指“台湾有些政治势力利用两岸民间交往中的个别事件，挑拨两岸民众感情”。

在PTT上，亦有台湾网民将欧阳娜娜事件与周子瑜事件作对比。台湾艺人周子瑜在2016年被黄安举报为台独，其后发表“悔过”声明，指“始终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感到骄傲”，得到台湾网民压倒性的声援。网民提出，为何同样是澄清“台独”，欧阳娜娜却遭到和周子瑜完全相反的对待呢？有留言认为，这是因为欧阳龙本身从政，且为蓝营，而欧阳娜娜北上捞金的时间比在台湾还多。

前述环球网文章一出，风向即变。支持欧阳娜娜的粉丝立刻在微博上大量转发与评论，想扭转局势。到了23日晚上6点，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的官方微博“中国电影报道”发布一条独家专访影片，欧阳娜娜受访并表示：“不管我是香港的、台湾的、北京的、哪里的，其实我都是中国人。”她还说自己的声明都是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和心里话，希望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更努力地团结起来，让祖国为我们骄傲”。两个多小时后，前一天还在警告欧阳娜娜的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转发了这条微博，并附上文字：“期待更多这样的声音。两岸一家亲，共圆中国梦。”深夜11：39分，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再发布同一条欧阳娜娜受访影片，指认可一个“零零后台湾青年对‘一个中国’的勇敢表达”。

官方微博的态度转变，微博上的中国网民也纷纷转而支持欧阳娜娜，纷纷在评论区称赞她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中国青年”。几天前曾追骂她的网民也被嘲讽，“共青团都转发了，还喷？”

24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在第四版刊出评论文章，题为《欧阳娜娜称“身为中国人骄傲”，别给台湾艺人乱扣“台独”帽子》。文中历数曾被指台独的台湾艺人宋芸桦、林心如、柯宇纶，呼吁网民在表达情绪时多一份理性客观。但文章的主旨，仍将这些事件的矛头归在绿营，指“岛内经常有人在网上故意抹黑一些并无‘台独’言行的艺人，让不了解情况的台湾民众对大陆产生负面观感，觉得大陆‘文攻武吓’‘强权打压’‘政治逼迫’之类，升级两岸对抗，挑拨民众情感”。文章最后说，宋芸桦和林心如后来都通过道歉获得了网友的谅解，因此电影和电视剧都能够重新上线，这才是处理这类事件的“正路”。

不过，亦有中国网民在微博上直言，网民本该用来追问安全事故责任的执著与严苛，用在了追问明星是不是台独上。截至发稿时，这条微博被转发了3000多次，内容所提“安全事故”指涉的是江苏盐城响水近日发生的化工厂爆炸事故，据BBC报导，事故至少已造成44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