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函:作为中大内地生,我的心迹和所思

不满“被代表”和反对“港独”两种诉求,在此交织为一,使得向来惯于沉默的内地生发出了呼声。

9月6日,有内地学生发起,于7日下午至文化广场民主墙张贴单张表达意见,并提供了单张模板。许多内地同学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这一消息,到场的同学也不在少数。

涉及政治并可能使内地生不满的的言论、事件在校内往往而是,然而内地生集体发声则极为罕见。或许这是长期压抑下的爆发,但大家的意见究竟是什么?反对什么?诉求何在?

从当日内地生张贴的单张来看,虽数量不少且内容各不相同,但仍可归纳出主要意见,佐以我所闻及的同学意见,窃以为诉求大致有二:其一为不满被中大学生会“代表”,其二则是反对“港独”及在校园散布相关言论。前者不言自明,单张模板上所写“CUSU IS NOT CU”及“对不起,我们拒绝被代表”(简体中文)即其证。有同学于文化广场喊“反对港独,港独违法”的口号,可知后者亦为许多内地同学所支持。众多单张所写更不必说,大部分意见可否归入以上两类,读者自可判断。

对这些诉求,我都很理解,且一定程度上支持。请允许我阐述缘由。

为什么内地生觉得“被代表”?

其一,即不满被中大学生会“代表”,起初我甚为疑惑,也未能认同。因我无法准确回答以下两个问题:何谓“被代表”?中大学生会何时“代表”过内地生?我猜,是学生会干事会常以中大学生会的名义发表声明,像是在“代表”学生,而内地生并不认同其内容,故有此说。和几位同学交流之后,这一推测基本得到了印证,我也能够理解。

中大学生会经常就校园内外的事件发表声明并以邮件发给会员,而关于政治的比重不少。这周的“香港独立”横幅与言论自由、过往的“七·一”、“六·四”、许多政治事件与法庭判决……内地学生不断收到学生会的邮件和声明,而他们也许不认同,甚至反对、排斥这些言论。声明也会公开发表,且透过传媒放大。而看到报导的人有无可能稍不小心,没有意识到干事会、学生会、学生间的界限、区别,以为发表者“代表”了中大学生?面对难以接受的言论而不能发声,加上对传媒扩音的担忧,日复一日,压力和不满在心中渐渐生成。如此,即便没有参照会章仔细考辩“代表”之含义、授权,觉得“被代表”并有所不满,或许也情有可原。

中大和一些书院学生会的福利品、派发过的单张、贴出的标语、周会时学生会的宣传言论、最近9月4日开学典礼上学生会会长的发言,可能也令内地生对学生会的印象恶化。而内地生成为中大学生会干事、代表的概率甚低,自身能力固不可不论,然亦难断言并无制度、结构上的影响。选举时,投票给现任干事会的内地同学或亦不多。是以内地生与学生会的关系近乎单向,他们几乎不可选择地听到学生会的话语,而学生会中却罕有他们的声音。长期、多方面累积的不满,既无从以正式渠道表达,或就此以拒绝“被代表”的形式,得以表露。

第二点,即反对“港独”及相关言论,也许可从法律、情感两方面来解释。不少同学引用《基本法》条文,认为“港独”标语违法,故需清除。由于法律知识不足,所知可能仅止于此,而作为在内地出生、长大的学生,相信法律的权威是自然而然的。另外,主观感情上,内地同学可能难以接受“港独”立场及言论。以我个人而言,我对香港民主运动不无同情,亦认识到中央、特区政府所为有可商者,然情感上接受“香港独立”毕竟十分不易。或以为此乃为内地教育、权力规训之产物,然民族主义、国家论述非止存在于中国,内地生也并非不识独立思考。基于国家认同,热爱一国且坚信主权不可侵犯,似无可厚非。在这一点上,支持“香港独立”或“香港民族”者,与相信香港属中国一部分者,可能未必有很大差异。

内地生的群体压抑

然则究竟还有什么因素,使得向来惯于沉默的内地生,有一定规模地发出了呼声?
除以上所举两点,校园内还存在很多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间接触及政治的言论、事物,可能让内地生感到紧张。许是我个人太过敏感,就连平日所用的语言和文字、网上的一些评论、宿位制度,都可能引起隐隐的不安。加之日益严重的中港矛盾、加剧撕裂的香港社会,仿佛四处有无形的压力。生活于这样的环境中,我难免感到压抑、乃至焦虑。

此事本身的直接背景也需予以回顾。学期伊始,各处的标语、学生会与校方相持不下的争执(日日见于学生会广发的邮件)、其他各校的相关情况,已使开学第一周就充满了火药味,但这些主要是学生会与校方的矛盾,内地生群体本与之无涉。而9月5日,一内地女生撕下民主墙上的“港独”标语,则直接把事件与内地生联系了起来,可能也点燃了一些内地生的自我意识。9月6日,学生会干事会举办有关言论自由的讨论会,所请讲者立场近似,亦可能引起同学的愤慨。也许,多年群体性的压抑,在本周紧张的气氛和撕单张的感染之下,爆发出了火星。而前文提及的两大议题正是内地学生的切肤之痛,便自然在此表达出来。

其实,部分内地生心中,两种诉求或许已在此交织为一。学生会干事会自上届起政治立场鲜明且较为激进,其一直以来的所言、所为,在未必对香港政治派系有深入了解的一些内地生看来,也许支持与“港独”没有多大分别。而本周,干事会极力保护四处的“港独”标语,纵其出于言论自由,内地学生也易于在学生会与“港独”间产生联想。有人并无确凿证据便以为那些标语为干事会所为,似可理解为此想法的外露。

必须承认,内地生的行为、意见、乃至思维方式存在不少问题,如覆盖他人所贴,又如证据不足便指责学生会。表达意见的方式,如表情包之采用,在内地学生内部也不无争议。此外,本周发生了许多事件,且所及甚广,除校内各方外,校外人士、团体亦有与焉。然而,本文无意讨论这些话题,而仅仅意在就内地学生于民主墙张贴单张一事,据近日所见所闻,辅以自己来港一年的心迹和所思,尝试梳理其诉求,探讨其背景、原因。有时文中揣测了他人的想法,但全文仍只是个人观点,丝毫无意概括、更不可能代表其他内地同学的想法。又必有不合理、错误之处,如有冒犯,恳请谅解。

(作者为中文大学内地本科生)

编辑推荐

读者评论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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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If you care about the right of representation so much, ask Beijing where are your representatives.

  2. 「港獨」本來就是中國宣傳部門擴大的口袋罪,結果中國人香港人都當回事了,阿哈哈哈哈。

  3. 表明一下,我反對港獨。
    在這個中港矛盾的非常時期,問題已經嚴峻到有相當一部分大學生提出港獨,大學能主動做些實事促進雙方理解嗎?內地學生焦點不應聚於港獨這種手段上,而要探究港獨背後的理據,真的是香港人不愛國嗎?既然內地生和本地生之間已有成見,雙方難以站在對方立場理性分析,大學當務之急是以中立身分教育大家雙方立場上值得肯定的觀念,讓大家踏出互相理解的第一步。
    以港獨作為社會唯一出路確實難以讓反對者接受,但提出港獨背後種種理據,包括中共在大陸的「維穩」手段,以及資本權力在香港的滲透,阻礙香港民主化進程,這些事實讓本地大學生義憤填膺,但繼續採取過往較平和手段亦無辦法改變,因而要提出更激進手段。這一直是大學學生會的行動方針,只不過今天他們「被逼」更激進。
    這幾年社會不斷發生在原則性、價值觀上的「中港矛盾」,或者說是政府和合格公民的矛盾,因為年輕人看不到香港政府有為社會向中共爭取民主,從來只有為不得失中共要求市民妥協。以往的平和手段換來不斷的妥協,香港不斷地赤化,今天的政治審查,不久就可能是名副其實的政治打壓,香港踏入「維穩」階段,像大陸一般「七不講」,大家還可以為民主發聲嗎?
    對於向中央爭取民主,部分年輕人看不到希望,為免香港核心價值被進一步「妥協」故提出港獨。但仍有部分年輕人相信未來,等待一個「企硬」的政府和有影響力的社會各界人士加入爭取民主,等待更多中國公民認同普世價值,等待中港互相理解的一天。

  4. 所以为何不去试一下?既然两个竞选团队都能让投票率创下新高,那如果是三个呢?假如这三个所站的立场跟诉求都不一样的话,那么对应的各学生层面不就会扩大了吗?赢不就会是赢得光明正大,输不会是输得心服口服吗?先前的投票率低成什么鬼样了,为何不再深入分析另外八九成没有参与投票呢?

  5. 那些提议内地生参选,发动内地生拉票的人真是太天真 了。表面上目前学生会选举的投票率很低,看似20%的内地生足以改变局势。实际上投票率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多数年份都只有单独一只竞选团队参选。一旦出现两支团队竞争的场面,投票率马上蹿升。
    港大学生会选举中曾经闹出沸沸扬扬的内地生叶璐珊参选风波,此届选举中即为两支团队相争,创下多年的投票率高峰。
    此外,且不说发动全体20%的内地生现不现实,就算发动了10%,也足以震动全校甚至成为港媒焦点,到时候“某党背后发动”、“小粉红渗透香港”、“洗脑蝗虫”等论调恐怕将不绝于耳吧。
    PS: 本人对事件没什么立场,或者说难以明确自己的立场,只是对这个单一论点表达一下看法而已。

  6. 神TM民主墙,国外只见过bulletin board,这玩意儿就是文革发明的,80年代被朝阳区群众翻出来,整个八十年代的民主运动的模式跟文革一脉相承,六四既有美国民权运动的影子,也有欧洲脱苏的影响,但同时也有一股浓厚的文革基因。香港这么多年一直就是喝着这盆万国造的毒奶长大的,但又坚定地认为这是国际认证的民主品牌。我都怀疑周竖峰同志是不是穿越回来的,你看他视频里面英明神武,简直就是红卫兵附体。

  7. 算了,下一次学生会换届的时候,让内地生或者是支持内地生诉求的人员参选,拉票时期动员在校内地生请投珍贵一票,以目前各大学约20%的内地生比率,动员起来也是很可观的数量。反正也是敞开天窗的正当行为,一不做二不休。下次有人要质疑,直接拿这场事件来说话,让质疑的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8. 學生會保持中立是最基本的吧?某會長攜帶整個學生會去發表你個人的意見這算什麼?

  9. 如果学生会是每个学生都同意加入的(例如签名或者给会费),那么选出来的学生会,是可以代表学生的,如果内地生觉得不公平,下一次可以提高自己投票的参与度和参选的参与度,要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并且起作用。
    如果学生会并不是每个学生都同意加入,可以选择是不是加入,对于没加入的内地生而言,学生会就不代表自己了,被代表一说就是无稽之谈。
    另外,人大代表和学生会根本就是两件事情啦,我可以选择是否加入学生会,不交会费就可以不让渡权利,学生会就不会代表我,但是人大代表制度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10. 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就好。
    「為什麼訴求獨立?」
    想過背景原因嗎?當你所熟悉的家開始一點一滴的改變,自由逐漸消失、民主看不到希望、中央政府只想掌控你生活中的一切,那麼,想要脫離這樣的政權,是很自然的事。
    講句直接又殘酷的話,很多人不喜歡被代表,也不想被代表,但是你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就只能繼續一輩子被代表。
    老實說,所謂「愛國不愛黨,但死都不准獨立」這論調我看了幾百次了。
    很遺憾的是,你不愛黨又如何,黨永遠都能干涉你的生活,這個國家就是黨的而不是人民的,黨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屁民敢怎樣呢?
    嗯,不敢怎樣,所以想脫離的人就是該死,罵他們數典忘祖,叫他們滾出自己出生長大的家,地是中國的。
    這就是我們會持續看到的事情,也是某個政權想要看到的。

  11. 为什么在香港发表拒绝被代表的言论就一定得在大陆发?大陆的环境你不是不知道。就事论事是起码的尊重,别人跟你谈论月亮,你非得聊星星???

  12. 中共乐见领土问题成主要问题 插手香港事务用不到未成立的第二十三条 第一条就够了 国内媒体煽风点火的道理就在这 当然也得靠港独战友的支持

  13. 不光是中大,港大内地生和港大学生会的关系亦是如此,个中涉及的情况,例如群发垃圾邮件、举办一边倒政治话题辩论等都有相似之处。常有听到诸如“HKUSU是HKU Stupid Union缩写”的抱怨。
    必须要指出的是,港大学生会是与港大毫无任何关系的独立非牟利组织,这一身份意味着它可以不受《香港大学条例》随意发表各种言论。然而媒体永远忽略了这一事实,从而使大众产生了港大学生会代表港大/港大学生会代表港大学生的潜意识,虽然实际上它不能代表上两者。这一点在支持港独的上任学生会会长任内尤为突出,几乎每出格一次都能上一次今日头条。
    这些言论给校方造成的压力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一年内地生还要招,研究生还要招,招不到好的研究生学校排名无从谈起,而满屏今日头条环球日报上的负面新闻又使得潜在的生源因政治环境望而却步。换句话说,这次中大事件,最高兴的肯定是马斐森校长:这次终于不是我躺枪了。
    我觉得政府应该尽快推出非牟利组织条例,规范涉及政治的活动以及投诉机制。大学亦应当与学生会完全切割,成立类似港大研究生会(具公共事业性质因此不得发表政治言论)的本科生学生会,否则此问题很难解决。

  14. 谢谢绍棠的真心分享,我也想谦虚地向绍棠请教。
    我在香港出生,也是中大毕业生,我的父母在文革时从内地走难到香港,今日用最谦卑的态度向紹棠同学请教两件事。
    1. 文中你指中大的内地生认为中大的学生会没有代表性,但他们怎样看中大学生会是全大学学生票选出来这个机制,是否觉得对内地生不公平?他们又会不会觉得中央政府不是他们选出来的也并不代表他们?
    2. 你指内地出生和长大的学生,相信法律的权威,这是真的吗?而他们怎样看刘晓波?和上访被阻止的中国人民?他们也会觉得法律是绝对权威,不去了解那些人的犯法的动机吗?
    我以最诚恳的态度向你请教,不带任何前设,只是想知道一个内地生的心态,希望你能回应一下,谢谢。

  15. 当内地生打着拒绝“被代表”的旗号时,他们可曾想起自己在大陆生活期间无数次被代表,那时他们可曾站出来表示反对?故而他们此刻的行为反而衬托出了香港言论自由的伟大与他们言行的猥琐。最后说一下,我是大陆人,我看不起这些内地生。

  16. 很贊同左行風的論述 人首先是一個一個的人

  17. 關於「被代表」
    其實,當你族群劃分某族群被另一族群「代表」,幾乎無可避免地,你族群內又會有另一族群被你「代表」了。你總不可能預設人人都是愛國/民族主義?於是,你所反對的就是你正在做的。這樣的道德論述很弱,給不了你預期的道德高地。
    因此,所謂的「被代表」,我只能理解為一種話術,或爭取背後真正目的的為數不多的手段之一,即第二項,關於「港獨」的問題。正如你說的,相信「香港屬中國一部分」者和支持「香港獨立/香港民族」者未必有很大差異。說白了,不過是兩種民族主義的碰撞而已。而兩種民族主義的碰撞幾乎也無可避免地會走向暴力,無論是肢體上的、或語言上的。
    這基本上是一盤死局。要嘛其中一個民族主義「戰勝」了另一個,要嘛只能和解,沒有第三條路。前者代價慘烈,後者似乎是比較好的路。但這個「和解」要釐清,不是和理非非。民族主義之間的激烈矛盾,常常源自我們都把自己(個體)當成一個民族來活。問題是,誰應該為民族而活呢?人總得先是一個人,才(可能)是一個民族。「和解」的意義也在此,我們可不可以先想起自己首先是一個人,也想起別人首先是一個人,而不是首先把自己和別人看成一個個民族。
    某些版本民族主義容易令人眼盲,有能力突破其間的迷瘴,事情才會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