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纽约时报》图表团队如何用技术讲故事

技术是用来服务新闻故事,当我们握有足够的工具,应该仔细地通过所有手边可能的素材,哪样素材最能够冲击读者内心。
2015年12月2日,倫敦一個關於大數據的展覽中,一名職員在數據資料投映前經過。
编读手记

【编者按】端传媒推出过不少能玩会动的新闻小游戏,还有让人一目了然的新闻信息图。没错,这是一个不只靠文字讲故事的时代。科技与人文的互动在新闻业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配合不同题材,研发符合各种电子平台传播效果的表达方式,让读者易于明白。端传媒记者参加了一个关于资讯图表设计的工作坊,我们随她一起看看今天世界上最优秀的新闻人,怎样讲故事。

2015年12月2日,伦敦一个关于大数据的展览中,一名职员在数据资料投映前经过。
2015年12月2日,伦敦一个关于大数据的展览中,一名职员在数据资料投映前经过。

“我们正面临一个有趣的时代,”Archie Tse说道,“我们尝试在各种平台上说故事。”

黑色浓眉,黑色镜框,笑成一线的眼睛,搭配很有特色的洪亮笑声,站在讲台上的华裔讲者Archie Tse散发出和蔼可亲的个人特质。现任《纽约时报》图表部门的副主任,同时拥有20年的新闻图表工作经验,他受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的邀请,自2014年开始每年从纽约飞来台北,利用四天时间主讲资讯图表工作坊。

“大数据”、“图表”、“视觉化”等等名词在媒体工作者眼中,是近年很常见到的关键字。众人在这个新兴的未知领域中匍匐前进,也许有人仍搞不懂,图表新闻就是把新闻作得“漂亮”吗?为什么新闻一定要“大数据”?

《纽约时报》近20年图表工作的演变,诉说着图表背后的资讯视觉化新闻学,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这是一趟科技、知识和人性互动旅程,最初到最终,都是为了“说一个好故事”。

《纽约时报》近20年图表工作的演变,诉说着图表背后的资讯视觉化新闻学,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这是一趟科技、知识和人性互动旅程,最初到最终,都是为了“说一个好故事”。

每一年的主题Archie带来《纽时》图表团队最新面临的挑战。例如2014年分享不同选举中的图表,2015年则是更进阶的图表制作,如突发新闻、追踪事件等应用。而今年,他将分享如何为不同介面提供内容,制作出“为各类平台设计的资讯图表”。

走进《纽约时报》图表部门

Archie来自一个40人的图表(Graphics)部门,每个人都具备各种“说故事”的能力。部门里的所有成员都具备文字采访、处理数据能力,几乎所有人都会CSS、HTML程式语法,及制图软体Illustrator,部分人会Javascript程式语法、3D动画、GIS技术,有如是媒体组织里的特种部队。

他也介绍《纽约时报》能够处理新图表工作的除了图表部门,还有数字化设计部门(Degital design),和互动设计部门(INT)。他们经常合作,所需能力部分重叠又各有专精。

例如数位设计部门不处理报导,他们专注于精细的设计内容,互动设计部门则是做后端工具(Back-Ended Tool),让编辑室顺利将内容上架,平时也会作数据搜集,而相较他们,图表部门更接近内容生产者。

作为新闻内容生产者,他们的工作其实与一般传统记者无异,都需要由打电话采访开始,只是后续能够处理故事的想法与方法更加多元。挖掘数据资料及作新闻采访,再用视觉化工具叙事,而后分析读者的使用习惯。

Archie分享同事熬夜在白板上讨论草图的照片,他强调这些作业需要背后团队紧密的连结。他致力培养团队感情,也庆幸同事彼此尊重意见,拥有共同目标。

关于采访经验,除了分享2010年冬季奥运会时,拍摄滑雪者动作,从几近垂直的滑雪场滚下来的趣事,他也提到,2009年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台译:海珊)被抓时,他与其他记者共同探访萨达姆住家,看萨达姆藏身的洞穴。

不同的是,当其他摄影记者拍摄时,他先以“步伐”测量空间,画下相对位置图的草图,传回纽约制作图表。他的故事对新闻工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梦幻的经验。

“改变就像是我们的DNA。”工作坊结束后,问到他如何适应“改变”,他这么回答。许多传统媒体都面临“转型”困境,他把改变视为一种令人兴奋的尝试,20年的工作来始终极富热情,不断的思考什么是图表的“下一步”。

网路时代记者该如何说故事?

制作图表工具及方法多元丰富,Archie在四天的工作坊里,都传达了一个基本而重要的原则,就是“说故事”。

也许过去曾经接触图表、互动设计、多媒体动画,从文字思考到图像思考,思考如何更将让图表变得更加“Fancy”。但技术是用来服务新闻故事,当我们握有足够的工具,应该仔细地通过所有手边可能的素材,哪样素材最能够冲击读者内心。

技术是用来服务新闻故事,当我们握有足够的工具,应该仔细地通过所有手边可能的素材,哪样素材最能够冲击读者内心。

图表与传统文字报导本质无异,就是“新闻判断”。从纸本的图表摆放位置,到制作图表时,在众多资讯中如何“舍弃”,利用视觉设计表现新闻重点,提供好的使用者体验。

其中,新闻“求证”、“求真”表现在细节上,例如Archie很常提醒,当要以“圆圈”来代表人数,并不能以“直径”的比例来表达,因为真正对应人数比例的应该是圆的“面积”,但是直径与面积并不是等比例的关系。

端传媒曾经做过《香港气温狂想曲》,有人讨论到是否当中的新闻资讯不足?Archie则解释这样设计,能让读者抓到一个强烈讯息(温度逐年变高),再引发阅读相关新闻的兴趣。相似案例如华尔街日报《The Depth of the Problem》,利用不断下拉看见资讯,制造仿佛不断下潜的效果,传达明确的讯息(马航沉的非常深)。

他分享财经项目如《What Happens When the Fed Raises Rates,
In One Rube Goldberg Machine》
,与知名团体“OK GO”合作,使用化学游戏的方式,说明联准会政策效应。一如《Is the Nasdaq in Another Bubble?》让你随着3D云霄飞车惊心动魄上下起伏,感受股市波动的震撼。

如何有创意又明白地呈现报导,有时我们只是欠缺一个适合说故事的方式。过去他们尝试做出许多很绚丽、资讯丰富的图,但现在他们思考的是,如何让人看懂、好读。如果能够以平面示意图表现,就以平面,而不要太多动画或互动的呈现。

视觉化新闻在多平台的应用

然而,要说一个“好故事”,在行动网路时代必须考量到多平台的应用。

《纽约时报》是各大国际媒体中,唯一将纸本及网路图表的制作合而为一的图表团队,Archie说是图表部门主任Steve Deunes多年前的远见与坚持。这让他们在图表的发展上,有完整的想法脉络。现在他们在发想阶段,必须考量纸本、桌电、手机、平板上的表现形式,近来,他们优先以手机内容为主。

纸本─电脑─手机平台间的内容改变,他举许多专案项目讲解。其中可以发现“纸本”并不如一般人想像的失去价值。因为纸本的好处是,解析度大、可以摊开成全版面,不如电脑、手机受制于荧幕的大小,无法产生摊开报纸看到新闻全景的“震撼感”。

例如2010冬季奥运中的《Inside the Action: Figure Skating – Yuna Kim》,滑冰选手在报纸上可以呈现全版的连续动作,然而,电脑版做成动画更容易理解。同样的道理出现在《The Marathon Route’s Evolving Neighborhoods》,呈现20年间纽约市马拉松路线经过地段,居民平均收入的变化,动画影片中能呈现更多资讯。

至于电脑到手机平台的差别,他也举出图表新闻的演进:刚开始他们在追踪式报导(Stepper/Tracker)上,加入一些互动功能。例如《Tracking the Oil Spill in the Gulf》,可以自由去点选变化图。然而,他们发现读者太懒惰而不去点点击,经常低于10%的人会点击,低于1%的人会全部读完,投入的努力无法对应读者兴趣。

于是,他们开始制作可以连续下拉的“层叠式新闻(Stacks)”,他通常是一组“标题─文字─图表/互动/影片”。因为担心读者拉不完,早期就设计了目录选项(tab)跳到有兴趣的部分,例如《How Osama bin Laden Was Located and Killed》。而后,他们开始发展成文与图互相“融合”的模式(Freebird Stacks),这反映图并非为文字做补充,如《What China Has Been Building in the South China Sea》。

此外,技术面上,随着2014年浏览器技术改成支援响应式(responsive)页面,浏览器边界依据电脑手机介面做调整,为了使图片在拉大拉小时,保持良好的解析度,他们开发了“ai2html”程式码。

过程中,可以看出他们在使用者习惯的培养与研究下了不少功夫。他们制作实验性的新闻观察使用者行为,以《Five Views of 2 World Trade Center》项目,观察读者会不会倒着拿手机发现不同效果。此外,影响使用者阅读习惯的各大社群媒体,也是他们观察的对象。

至2016年,纽时图表团队做了哪些最新的改变?

即使工作坊里看到许多纽时图表团队过去的精采作品,他们仍是不免被泼冷水。Archie自嘲说他们曾经被老板说,所做的新闻是“菠菜(spanich)”,虽然吃了对身体有益,但读者不会主动想要吃。更像是“回家作业(homework)”,读者必须要把图表带回家,花一番力气解读。

他提醒:“叙事没有一定的逻辑,也没有一定的顺序。也要知道,技术不断进步,但是读者不变,要不然你的叙事会变得像是菠菜。”

也因此去年《纽时》图表部门有了几个明显的改变:

1.每一个点击要让读者觉得“值得”。例如《How ISIS Expands
,点击后从小区域,瞬间放大到整个地区的俯瞰图。另外,如《Here are 120 million
Monopoly pieces, roughly
one for every household
in the United States.》
在电脑版本上滑动,会有急速拉进的视觉震撼感,传达在2亿个大富翁游戏的小房子堆中,仅仅120个小房子所代表的家庭,就贡献出半数的选举献金。

2.滑鼠放上去冒出的小标签,称作“tooltip”或“rollover”。千万,不要使用这个效果!直接将资讯呈现即可,读者通常会错过藏在tooltip里的资讯。

但此原则当然也有例外。例如《The Faces of American Power, Nearly
as White as the Oscar Nominees》
,他们发现美国掌权者大多是白种人。罗列的权利人士的照片中,非白种人使用黄色背景。这则新闻的震撼力在于呈现了多少“黄色”,看到他们的“脸”就够了,故将名字放近rollover里。

3.浏览器的介面是制作图表的第一考量,设计图表要花很大人力物力,要谨慎考量成本。

同时这些改变反映出几项背后的想法:

1.好的静态图表的张力,跟动画张力是一样的,其实大多数图表不一定要会动,而是要“看得懂”。

2.不能缺少文字的说明补充,图表团队内的编辑自己写更好结合。

3.让读者用“滑”的,而不是用“点”的!

他非常喜欢的专题格陵兰浮冰的专题,当时部门内选了图表设计师、摄影师共3位同事到格陵兰去拍摄实境,画面中的动画与资讯,全部是用“滑动”就可以完成。

“我不是说我们不做互动(interactives)了,”他说, “我们仍会做互动,但是这个阻碍(bar)会非常的大。”正因为多平台时代要投入更多的成本制作图表,选择呈现方式时要更加谨慎。

最后,当有人提问到:“记者需要写程式的能力吗?”Archie 回答:“不”。

他认为未来始终需要文字报导,文字在某些表达上也很有力量。但是“如果你不只是想用文字说故事,我的答案会是:对”。

记者简介:

台北人,街头守门人的一员,热爱自由的水瓶宝宝。名字不是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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