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是什么?一种寻找伴侣的方式;一种以结婚为目的、认识异性的手段;一场非常现实的男女相遇。
社会和经济在向前发展,但到目前为止,中国的适婚青年们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一样,享有充分的恋爱自由。他们或他们的父母被迫走上公园广场、体育馆和网络社交平台,寻找有可能与自己或自己的儿女条件匹配的异性。无论他们是从海外留学回来,是公务员,是白领,还是其他,他们并不期待爱情的奇遇,不愿做赌注,而是选择延续相亲这个古老的形式,尽可能安全、平稳、保险地在芸芸众生中寻找可能在未来与之相伴的那个人。
公园相亲,儿女的“婚姻福地”
职业红娘田姐驻守在天津的中心公园已经有八年了。
她皮肤黝黑,可能是常年接受日晒的结果。她的发型是精心梳理过的,耳朵上带着闪亮亮的金耳环。她手里拿着一本本的册子,密密麻麻地记录了青年男女的信息,包括他们的性别、年龄、属相、工作、家庭情况和理想伴侣。从她那里取得一个相亲对象的手机号码,收费30元人民币。如果付费300元成为VIP会员,田姐保证送你走进婚姻的殿堂。
“告诉我你的情况,我给你安排。”田姐对进行暗访的端传媒记者说,她掌握三万多条单身男女的信息,遍布天津、北京、上海甚至海外,平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促成相亲。她指着摊位上一张模糊的照片,那是一幅荧屏截图,“我上过天津电视台,我专业可靠,”她向每一个人介绍。
田姐每个周末都在这个公园里,总是自己一个人,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为了让摊位更加醒目,田姐挂起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不太通顺的句子:“知名人士家长信得过的红娘田姐真实可靠”。
记者报上自己的年龄,田姐马上说出记者的属相。“你是硕士学历,那我就给你找个博士男,”田姐说自己心里有一杆秤——未婚的找未婚的,大龄未婚的找离异未育的,成功率比较高。
在中心公园里,像田姐这样的职业红娘,有四五十位。拥有摊位的是少数,他们中间大多数都是将自己掌握的单身男女资料写在纸卡片上,然后铺在地上,搬个小板凳,一坐就是一天。他们都对田姐的高调嗤之以鼻,他们都说自己从业的时间更久,收费都比田姐便宜,从5元到20元一条信息不等,并且全都声称自己“比田姐更加真实可靠”。
这个公园是天津的一处历史风貌建筑,位于城市中心,始建于1917年,原名法国公园,现在还保留着优美的欧式雕塑和草坪。最初这里仅是老人们的晨练场所,老人之间爱聊儿女的终身大事,比如谁家的女儿还没有出嫁,谁家的儿子刚刚失恋……久而久之,消息慢慢流传开来,单身男女的信息在公园里传来传去,越来越多的老人慕名前来,都把这当成了儿女的婚姻福地。
有些老人不能常来,于是将儿女的信息留给常在公园里溜达的人,拜托他们留意。这些公园里的常客手中的信息越来越多,后来,就有人专门收集信息,再后来,就有人在公园里做了职业红娘。公园的名气越来越大,每个周末都是摩肩接踵,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公园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端传媒记者作为当天唯一的年轻女性出现在公园当中,立刻遭到了大爷大妈的“围堵”——他们都是来为子女寻偶的,能见到相亲本人,对于他们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老人只能是逐一浏览那些枯燥的卡片,从寥寥数语中判断,卡片上所写的那个人是不是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女的未来伴侣。而这些卡片,也大多不是那个人亲自登记填写的,而是他们的父母代劳。
“我的儿子不愿意我到这里来,他嫌我丢人,”58岁的王阿姨对端传媒记者说。她第一个上前与记者搭讪,开场白以夸赞记者的上衣开始,当记者表明自己并不是来相亲之后,王阿姨也表现得无所谓,“我也是来碰碰运气,谁都知道这里头有真有假”。几个星期之前,她在几个摊位上各花了几十元钱,留下了儿子的信息,那些红娘说有合适的女孩就会给她打电话,可是她一通电话都没有收到,“钱打了水漂”。
于是她开始在公园里绕着圈散步,希望能碰上那些同样来为子女寻偶的父母。她也总是失望,一位老大爷说自己女儿25岁了,是中学老师,容貌姣好,“可这人看起来足足有70岁了,他闺女25岁,谁信?”王阿姨摇摇头。
王阿姨说,她比较喜欢那些做事直接的父母。把子女的简单信息写在一块纸板上,挂在胸前,比如“男,28岁,无婚史,国企职工,本市人,有婚房”。“我也应该挂一个那样的牌子,一目了然,”王阿姨说,“可能那样效率更高一些。”
体制内相亲,政府的“民心工程”
刘蓓的母亲(以下简称刘母)原先也是在中心公园里帮刘蓓寻觅佳偶的。“以前总听说那里成功率高,但是没让我赶上,”刘母对端传媒记者回忆了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情”,让她彻底放弃了公园相亲。
“那位父亲跟我年纪差不多,五十多岁,说话很客气,他儿子和刘蓓同龄,是工程师,用那位父亲的原话说‘人长的精神极了’,”对方递给了刘母一张儿子的照片,这让她觉得对方“诚意十足”,照片上的小伙子阳光帅气,刘母心花怒放。可当她把照片拿给刘蓓,“这不是王力宏嘛!”刘母一下子泄了气,原来对方拿了一张明星照片骗她。
“后来我想了想,对方要不是骗子,就是实在太无聊了,”刘母说。好在刘蓓是公务员,在天津的一个区政府的工商部门工作。而组织公务员系统内部的年轻单身男女联谊,一直是政府部门民心工程的一项重要举措。
在某一次联谊会前夕,刘蓓被同一个办公室的大姐鼓动,填了报名表,除了基本信息,还要提交一张一寸照片。“因为都是系统内部的人,会比较知根知底,”26岁的刘蓓说,她还拉了另外两位交情较好的单身同事一起。
联谊会在天津体育中心的体育馆举办,刘蓓当时就“被大场面惊呆了”。“乌泱泱的人啊,真的是好多人啊,至少有一千多(位)年轻公务员,”刘蓓对端传媒说,当时同去的一位单身男同事临阵脱逃了,“他觉得实在丢不起那个人,于是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位女同事进去。”
“大家落座以后,领导会先上台讲话,很正式的,”刘蓓回忆,等到讲话完毕,领导退席,演讲台就属于大家了,“十个人一组,走上台去,逐一进行自我介绍,用一两分钟的时间说自己的基本情况,属于哪个机关系统的,想找什么样的人。镜头会对准说话的人,大屏幕及时投影,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你。”
刘蓓没有上台,她说“现不起那个世(天津方言,指丢人)”,于是她和女同事就在台下遛跶。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服务台和一张巨大的展板,贴着一寸照片,并注明年龄、学历,“很像选房子、看房源一样,你看到哪个比较有眼缘,就去服务台,告诉服务人员我就要见某某号,然后服务人员就会打那个人的电话,把他/她喊到服务台来。”
“有七八个人给我打电话,可是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整个感觉都不对。”刘蓓自从24岁大学毕业和大学时的恋人分手之后,就一直单身。“我从那回来以后特别绝望,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大的基数内,就找不到一个我看着顺眼的,”刘蓓对端传媒记者说,那些人给她的整体感觉是“比较土”,“没有特别出挑的,让人眼前一亮的”。
“说白了,通过这种形式进行相亲,还是系统内的公务员,中规中矩的比较多。”刘蓓总结。
那一天,很多公务员的父母也来了。一位老大爷拦住了刘蓓和女同事,“看起来至少六十多岁了,特别特别瘦,都有点颤颤巍巍,在问了我们俩的基本情况之后,就开始夸他的儿子,”刘蓓回忆,“他说他儿子是南开大学商学院毕业的,在天津市商务部工作,30岁,今天不能来,是因为正在陪副市长出国考察,说儿子很快就要被提拔成副处级,总之就是炫耀儿子。”
接下来,刘蓓被老大爷的话打击到了,“老大爷说,他的儿子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他对女孩要求很高。老大爷还说,他要求女孩要孝敬父母什么的,但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纯洁。这位老大爷对着我们说,‘你们懂纯洁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必须得是处女’。”
在老大爷的再三要求下,刘蓓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当她索要老大爷儿子的联系方式时,却被拒绝了,“我会和你联系的,”老大爷说。大约一个月后,刘蓓真的接到了这位老大爷的电话,“但听上去,他应该已经是筛选过一轮了,我在waiting list里面,所以一个月之后才轮到我。”刘蓓与大爷寒暄了几句,挂掉了电话。到最后,她也没有见到这位老大爷口中优秀的儿子,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留学相亲,父母远程操控
54岁的张淑文第一次去中心公园给女儿找男友,就成功了。
中心公园有一些红娘摊位是专门经营海外人员的。“也就是说,子女在国外留学或者工作,美国、欧洲、澳洲、亚洲都有,资料也是分门别类的”,张淑文的女儿在日本东京留学,只有22岁,这不妨碍她在国内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我很害怕她会和外国人结婚,于是和我老公一起去中心公园看看。”
摊位前很多人,张淑文还没和红娘搭上话,就结识了一对为儿子找对象的夫妇。“他们的儿子也在东京,已经工作了,大我女儿七岁,”两对夫妇就这么聊上了。
张淑文在天津的一家超市里面工作,平时负责整理货品,收入不高,一个月三千元人民币左右。她的先生身体不太好,几年前就赋闲在家,爱好书法,喜欢谈诗论画。“我们家没有什么钱,但我们都很实在,不会说谎骗人。”张淑文说,那对夫妇看起来也一样,衣着不华丽,但说话很诚恳。
他们躲开人流,走到公园的僻静一角开始聊天。“我女儿在国外上学打工很辛苦,就希望她找个老实的人照顾她,”张淑文和对方说。“我们也一样啊,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希望他找个好姑娘成家呀。”对方回应。
他们之间越聊越细,从儿女出国的日子,到日本的物价和台风,到生活的孤独和对下一代的期盼。最后,他们交换了儿女的QQ号码。“俩人都在东京,让他们自己联系去吧!”张淑文说。
女儿很听话,很快和那个男孩取得了联系。但进展缓慢,两个人虽然都在东京,但距离很远,相当于一个住在香港的沙田,一个却住在香港仔。两个人保持QQ通讯半年之后,才相互见面。
结果终于如张淑文所期待的,她的女儿和那个小伙子走在了一起,到现在相处已经有八个月了。尽管她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女儿的男朋友,但她已经毫不低调地在自己的亲戚朋友圈子中扩散了自己的经验。“我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张淑文很开心地对端传媒记者说,她的外甥女在美国加州读书,家里都很担心她找个外国男朋友,她最近打算重返中心公园,希望能够向上次一样,碰上一对同样焦急的、儿子在美国生活的夫妇。
(因涉及采访对象隐私,刘蓓和张淑文均为化名)
后记:
根据不同的统计数字综合,中国目前约有1.8亿适婚单身男女。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5年,中国大陆男性人口共有70414万人,女性人口67048万人,男性比女性多3366万人。截至2014年末,中国大陆80后非婚人口男女比例为136:100,70后非婚人口男女比例则高达206:100,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另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中国人口普查每十年进行一次,第六次人口普查于2010年开始,)显示,中国30-39岁男性中有1195.9万人处于非婚状态,同年龄段女性中有582万人处于非婚状态。
据北京大学社会调查研究中心和婚恋网站百合网在2014年和2015年发布的两份《中国人婚恋状况调查报告》显示,中国的“晚婚”现象严重,约有八成以上的女性会在23岁以后结婚,约有63%的男性会在25岁以后结婚。约六成单身人士表示在努力摆脱单身。约七成的单身人士依靠亲朋好友介绍伴侣,超过五成的单身人士会选择使用婚恋网站,近四成会寄希望于朋友聚会。虽然近年来手机交友软件的用户数量大幅增加,但将移动交友作为择偶途径的比例不高,单身女性的使用率只有6.7%。
与婚恋相关的话题一直是中国社会关注的焦点。相亲综艺节目《非诚勿扰》自开播以来一直是中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之一。百合网、世纪佳缘、珍爱网等相亲网站一直是都市男女的寻偶选择之一,微信、陌陌等社交网络移动应用也为寻找伴侣增添可能。
相亲一直是中国最传统的寻偶方式。而在今天,随着年轻人成家年龄的推迟和自我意识的增强,越来越多的父母走上公园和广场主动为子女寻找伴侣,他们将儿女成家视作父母的责任,而儿女单身则暗示了父母的失职,甚至是耻辱。在北京、上海等城市,均有类似天津中心公园的相亲场所存在,并一直熙熙攘攘,生生不息。
读者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