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一度的“香港国际诗歌之夜”自2009年起举办,邀请世界各地重要而优秀的诗人来港交流。今年的“国际诗歌之夜”将在11月26日举行,邀请了18个地区的21位诗人来港。主题是“诗歌与冲突”,可以说,这与当今的世界时势正好应合。我们在“国际诗歌之夜”到来之前,独家专访部分要来港的诗人,谈谈在他们各自充满地区丶政治丶现实冲突的时空里,诗歌何为。
这里听俄罗斯诗人 Gleb Shulpyakov 朗诵自己的诗歌。
当今华文世界对俄罗斯诗歌的接受,大致聚焦於布罗茨基丶帕斯特纳克丶阿赫玛托娃丶茨维塔耶娃丶曼德尔斯塔姆等诗人身上。今年的“香港国际诗歌之夜”邀请了一位成长於1990年代俄罗斯政治经济改革时期的诗人,戈列博•舒普雅科夫 (Gleb Shulpyakov, 1971-)。
在乡间
戈列博•舒普雅科夫 Gleb Shulpyakov
/晴朗李寒 译
一个人独自留下来──
他的烟囱上不断升起
烟缕,直直的,像浓密的柱子,
但是──此前,当他提着空桶出门,
不得不去打水,
这个人在村里点亮灯,
分别挂起云朵,布置好森林,
然後安排好暴风雪或者雷霆
(这取决於季节)──
现实是,这个人提着水桶
只是从一座房子进入另一座房子──
独自一人
舒普雅科夫年纪不算大,1990年代在俄罗斯文坛为人所知,他的第一本诗集《弹指》2001年出版,他写诗也译诗,还是《新青年》(Novaya Yunost)文学杂志的诗歌编辑。但其实他是一个职业记者,常常去世界各地进行采访,写了两本游记(《格拉巴酒人》2002,《叔叔的梦》2005)。此外,他还是三部长篇小说的作者(《希南之书》2005丶《海啸》2008 和《非斯》2010),他的剧本《普希金在美国》则获得俄罗斯“2005剧中人”大奖。
涉及的创作门类这麽多元,在舒普雅科夫的想法里,正是这些不同种类的创作,帮助他思考新的丶不寻常的事物,而小说还能帮助他“和自己所处的时代找到共同的语言”。他说自己是在其它文类上写尽了杂念,於是诗歌就可以成为一种更纯粹的写作。
普京时代的艺术家们
和舒普雅科夫谈俄罗斯,我们都知道在政治强人普京的掌握下,今天的俄罗斯呈现出向苏联时期回归的迹象,不仅让人回忆到 1980年代末苏联经济改革之前的状况,更让人联想二战後苏联势力在东欧的扩张。普京的铁腕政治,令俄罗斯从经济丶政治,到文化丶生活,都在动荡之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舒普雅科夫跟我列举 1990年代以来俄罗斯取得的改革成果:自由媒体丶自由选举丶自由市场丶独立法制丶宪法⋯⋯甚至”个人隐私“都是改革成果之一。但他描述现在俄罗斯两代人的不同观点:
“老一辈的俄罗斯人,是比较愿意看到国家变回苏联时期那个样子的”,“他们觉得苏联时期的生活比现在更好。”而年轻一代对这种转变就极为忧虑,特别是在1990年代政治经济改革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
在舒普雅科夫口中,原来普京时代的俄罗斯艺术家也同我们熟悉的其他高压时空中的作家艺术家相似:“艺术家不得不向内转,把注意力放在个人的内心世界里。” 如此一来,艺术家可以专心画画,作家可以专心写作,但作品却无法不受到社会和政治上“灾难”的影响。
这些作家,虽然享有写作和出版自由,但印量极小,书籍能造成的影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电视台或许影响力更大一些,但它们只是官方宣传的管道。”一切听起来都很像我们早已熟悉的版本,而舒普雅科夫继续说下去,原来过去几年普京的“新苏联政治”对人的心理也造成了变化,让俄罗斯人彼此之间更加陌生:
“如果你不支持普京政府,你在自己的祖国里也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俄罗斯有几百万人在写诗
这样的现实中,地区丶政治丶个人与内心,想必冲突层叠,无处放置。但同舒普雅科夫谈起这个,他说自己反而是把“写作”看作一种冲突:它“存在於生命与死亡之间,生命与时间之间”。他的看法颇有几分存在主义色彩:“人类的灵魂要去理解宇宙的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冲突。在某种程度上,它也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冲突。”
说起当今俄罗斯诗坛的状况,舒普雅科夫脱口而出:“俄罗斯有几百万人在写诗。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只要上网看看那些诗歌网站就知道了。”但这几百万人写的诗,不是他心目中的诗。我们可以把这几百万人的诗歌当成一种心理调节,甚至是一种“栋笃笑”。
舒普雅科夫说他心目中“真正的诗歌”:是一种非宗教式的祈祷,它是纵向的,而不是横向的。诗人不必向他人言说,如此一来诗人更加接近存在的本质。在他的眼中,诗歌不仅仅是情感,更是哲学,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情感哲学”。
问起舒普雅科夫当代俄罗斯诗歌在海外的接受,他很谦虚地说,翻译只是把部分俄罗斯诗歌传播出去。事实上,舒普雅科夫也是一位翻译家,他翻译过英国诗人泰德•休斯 (Ted Hughes)丶美国诗人罗拔•哈斯 (Robert Hass)和现代主义大师W.H.奥登 (W.H. Auden)的作品,他的译着在俄罗斯文坛颇具影响力。
从舒普雅科夫身上,笔者看见一代俄罗斯作家的身影:他们冒起於1990年代俄罗斯政治经济改革时期,自觉地通过学习外语丶文学翻译等渠道来接触世界各地的文学,同时又有意识地保留俄罗斯文学的根。笔者也从事文学翻译,因此很好奇舒普雅科夫的翻译对他写作产生了哪些具体影响。
舒普雅科夫回忆起自己的译着,他觉得自己在其他诗人的作品中找到共通点,翻译让他更加理解这些诗人如何将自己对诗歌的敏感转化成文字。他还透露,休斯的最後一本诗集《生日信札》(Birthday Letters)对他的影响很大。休斯诗集中的长诗帮助他找到自己写作长诗的形式和方法。在舒普雅科夫的经历上可以看到,诗歌翻译不仅是印在书页上的文字,它深层次的翻译在於它跨越语言的边界以後,对作家造成的影响。
“我的墙在内部沉默”
晴朗李寒 译
我的墙在内部沉默;
在墙的那一头亮着
灯光,或是没有窗帘的窗子──
从这里看不清楚,
我只听见石头的咯吱声
砖对砖喃喃低语
请把我再夹紧些
──墙沉默,我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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