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城带腾芳、林佳去吃粥。三人越过小山丘,又登上另一坡道,那是公园,走过去就到了医院的后门。连城仍是步速最快的一个,林佳微微喘着气,掏出手帕擦汗,腾芳好奇四处打量,远远落后,差点就在急症室外跟丢了。最后三人沿着计程车站外的步道走向马路,过了红绿灯,就是老店。
伙计为连城在店外摆了桌椅,林佳不知道连城有抽烟的习惯。连城取出了小烟斗,就像有人吃饭的时候喝酒,连城在路边吃着鱼片粥边抽起了烟斗,无语,时间慢摆下来。
2 林佳记得曾经常来这里外带鱼片粥。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
他带着鱼片粥和一份当天的日报──虽然当时已是黄昏──在附近的小巴站等车上山。父亲在山上的医院,林佳每天傍晚都会去探望。车程其实很短,五分钟不到,拐弯,转上坡道,再拐弯,就到了医院门前。总在暮色中。灰沉的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只是下车的都是病人家属或在此上班,谁都没心情抬起头来或伸手去验证一下是否真的触手可碰。
林佳来了,就在床边陪着父亲看报纸,父亲不用他来读报,疾病没影响他的视力。父亲说,所以格外辛苦,全都看得这么清楚……。
父亲仍在生他的气,不跟他说话,只有牢骚。开始的时候,他如坐针毡,分秒数算着,只等护士宣布是日探病时间已过。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真是强,他居然习惯了父亲病床旁的位置,甚至希望探病时间不要结束,让他就这样一直待在病床旁看着父亲读报;像玩躲猫猫时找到最安全的藏身位置,在被人找到之前,一切静止。这里是医院,一切作息都被合理地暂止停顿。
林佳觉得自己蓦地老了十年。回程时,沿原路,小巴回到站头,闹市中的小街,林佳走进喧嚣中,那些荒老了的岁数才又一点一点地在市声中消退。
他居然习惯了父亲病床旁的位置,甚至希望探病时间不要结束,让他就这样一直待在病床旁看着父亲读报;像玩躲猫猫时找到最安全的藏身位置,在被人找到之前,一切静止。
他在佐敦道与弥敦道交界处遇上旧女友,她几乎是冲口而出的,你怎么老了这许多……?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他只知道要将她带到喧嚣里去,就能让她见识他仍存的风采。于是,他跟她说,去喝一杯,好吗?
3 林佳以为连城手上的烟斗已经熄掉了,只是他轻吸一下,仍见有细淡的一丝烟冒出。斗里的烟丝终于烧尽。连城将烟斗轻叩墙上两、三下,斗里的灰都给抖出来之后,就搁在一旁。连城说,要冷却。又过了好一阵,连城将那斗嘴斗杆分开,从装烟斗的木盒里取出一把银制的小工具,挖出了斗槽里没烧尽的烟丝,又细细用软布抹净,才将烟斗放回小木盒里。
时间刚好够林佳从重逢说到反目。
4 林佳对前女友撒了谎,他把父亲的病说得严重了很多。林佳今日回想,仍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好像要靠身边的不幸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不堪。她听了,当晚就留下来陪着他,他没拒绝。他没一点改变。她又成了他的女友。
第二天,医院颁令取消探病时间。女友很体贴,以为他会因此心里烦乱,答应陪他散心,林佳提议到澳门去,她不是没有犹疑的,不过林佳说,反正留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帮上忙……。如今汲取了教训,知道他是需要有人作伴的孩子,只好陪着他到澳门去。二人在澳门的时候,父亲的病果然严重了很多,一如林佳先前所说的。
林佳与一些旧友恢复了来往,在他们的怂动下,林佳向女友求婚。大家都觉得林佳跟从前不一样。
只有林佳知道自己仍是那么坏。
林佳看上去充满歉疚,女友比他更歉疚。
最后,女友调出她的定期存款和股票、基金,替林佳赎回老家的房子。林佳说,谢谢你,爸爸会死得瞑目。
女友又为林佳找到工作,外派到上海去。林佳半推半就。女友又找来从前的助手来当林佳的助手,林佳觉得要做些什么。因为女友的缘故,林佳与一些旧友恢复了来往,在他们的怂动下,林佳向女友求婚。大家都觉得林佳跟从前不一样。
只有林佳知道自己仍是那么坏。他陪女友去试婚纱,坐在更衣室外的沙发等候时,他代女友接了一通电话,那是她的助手。过了两天,他开始跟这名助手约会。
5 林佳抱着头,样子很苦恼,缓缓说,她的名字,很平凡,我竟然没记住,刚才一直在想,究竟是嘉仪还是嘉欣?英文名字也无法想得起来……。
腾芳凑近到林佳面前,直看进他的瞳仁里去。她是要确定他有否说谎;她有这种直觉本能。腾芳瞪了好一会,忽然一巴掌打在他面颊上,说,你真无情。
连城说,这不叫无情,这是残忍,你从没走下坡,你是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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