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习近平抵达西雅图不会听见不会看见抗议

25岁的微软公司程序员倪天（化名）比平常早了4小时起床，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上车启程。想象习近平步出机舱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刻，已在美国生活了三年的他犹如追星般激动。

“我还没见过什么明星、大官，” 他说，奥巴马总统引不起他的兴趣，唯有习近平，他愿意专程去接机，“如果人在中国，几乎没有机会接近最高领导人。”他通过交通大学在西雅图的校友会，报名参加接机。其他参与的当地组织还包括西雅图移民之家、当地中文学校、西雅图孔子学院、习近平母校清华大学校友会等。

西雅图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美国国是访问的第一站。清晨六时，倪天和数百名华侨登上十辆旅游巴士，手持中美国旗，带上“习大大您好”的标语、校友会旗帜、花鼓，甚至大红灯笼。他们统一穿着的白色T恤上，印着红字“爱我中华2015”和红色天安门城楼图案。

巴士里洋溢着郊游气氛，人们脸上没有早起的疲惫，反是不常见的兴奋。有人低头调试单反照相机，有人掏出手机播起红歌（大陆歌颂共产党的歌曲）。巴士目的地是西雅图北Paine Field机场。

Paine Field并非西雅图最大的国际机场，没有定期航班起降，多用于私人和波音飞机起降。出于安保考量，这个机场十分适合重要人物降落。美国总统奥巴马到访西雅图时，空军一号亦使用同一机场。

近两个小时后，侨胞们下车，发现机场已关闭。通告说“由于一位尊贵客人的到来，进入frozen（冻结）状态”。中方官员、机场工作人员、警察和特工人员守在机场至525国道的通道口，背后竖起临时栅栏。任何尝试靠近机场通道的人都被劝离。

侨胞这才明白，他们进不去机场，只能在出口夹道守候。而同一现场，前来抗议的法轮功和藏独支持者早已拉起横幅。

示威者于白宫外集会。摄：David Ryder/REUTERS — 示威者于白宫外集会。

亚马逊员工李迪（化名）不满地嘟囔：“早知道就不这么早起了，还能自己开车来。”倪天也难掩失望：“他们坐在黑箱车里，我们就看不见了。”

各侨胞组织分头物色有利地形，在几个主要组织者调配下，名牌上标有“行动组”字样的人们，迅速在法轮功标语横幅前筑好人墙，竖起大号国旗和横幅。“欢迎习主席”五个白底红字挡在抗议旗帜前，红底黄字的“习主席你好”遮住了中英双语的“全球公审江泽民”。当一方举高横幅时，另一方也跟进，一场手臂肌耐力的比赛开始。

一条反对横幅突然突破人群，移动到已封闭、禁车的马路上，四、五支五星红旗迅速跟进，挡在前面，如老鹰抓小鸡游戏般。然而双方并没有肢体冲突，言语交锋亦十分克制。

据《纽约时报》报道，为习近平访美打前战的中国官员，曾仔细研究每一步行程。他们向美方提出的要求之一是，美方安保人员必须保证，习近平在访问期间“不会看到、也不会听到抗议”。2006年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白宫的欢迎仪式，曾经被一名法轮功支持者搅局。

8时30分，机场出口通道外十字路口旁的花基和人行道上站满了近千名侨胞。各侨胞组织领袖以扬声器引导人群喊口号，声浪盖过任何抗议之音：

“习主席！”

“欢迎欢迎！”

“中国梦！”

“我们的梦！”

“……”

半小时后，国航波音747班机比预期提早降落。在外守候的侨胞爆发欢呼声，纷纷掏出手机和相机拍摄飞机。与此同时，十数辆警用摩托车从机场通道驶出，一边鸣笛，一边分别朝机场外公路的南北方向驶去，截停车流。

但是，二十分钟过去了，通道口毫无动静。群众热情稍有减退，举横幅的人把手放低了，握着国旗的人也停止挥舞旗帜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习近平的车队可能不会经过这个路口。

人群中不多见的非华裔、住在机场一公里外的Kathleen Koball也守候在机场出口，举着相机拍摄。熟悉周边道路的她说：“我猜他会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那里可以直接上南向的I-5高速公路，往市中心开。”

猜想被证实。9时45分，警方广播：“主席的车队不会经过这里，不会经过这里。请离开。”大部分侨胞似乎早在等待中渐渐接受了这个安排，偃旗息鼓，准备散去。也有人站在原地张望，心有不甘。

倪天难掩失望：“以为能在红毯旁近距离看见习近平，至少在路边远眺车队，结果连车尾都没看着！” 他自嘲说，“一早跑一趟只是来牵制抗议分子。”另一个侨胞说：“还是值了，体现了海外华人的力量！”

中国驻旧金山领事馆官员解释侨胞扑空的原因：“美方特工队负责设计路线，他们很有经验，在最后时刻才会确认。事前大家都不知道走哪里。”他安慰侨胞说：“不要失望啊，以后还有机会。”

端传媒在现场看到，美国警方并没有驱赶封路范围外的抗议者。但由于封锁范围大，再加上离开通道临时改变，中国访问团避开了他们不想看见或听见的一幕。

“这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竟然能和中国领导人离这么近！”Kathleen Koball没有因为看不见车队而失落。她坦言对习近平、中国国内政治知之甚少，对那些抗议者更闻所未闻。“我听说过一些中国人权和生态环境的问题，”她话锋一转，“但习主席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领导人，我们很欢迎他到来。”

离机场23英里的西雅图威斯汀酒店早已做好了迎接习近平一行的准备。五星红旗挂在酒店外正中的旗杆上，三辆电视直播车停在门外。酒店外围多个街区被封锁，车辆严禁通过，每个路口都有多名警察看守。

端传媒记者在21日晚曾进入酒店北塔楼，见到2、3、4层部分空间被鲜红色的布幔围闭起来，形成一个较为隐蔽的通道。2层宝蓝色布景，挂有中英双语的“第三届中美省州长论坛”横幅。习近平将主持这个论坛。而酒店的891间客房，在中国代表团到来前两天，显示“全部订满”。

中国代表团抵达当天，大堂中的安保警力明显增加，有专人在各区巡逻，监控酒店大堂内的人员。粗略一算，仅酒店大堂区域就有近30名安保人员。

工作人员从北塔楼内运出十多箱钓鱼台特制月饼，据传为习近平送给当地侨领的中秋礼物。

在酒店双塔楼下、封路范围边缘，高举抗议标语者和挥舞中、美国旗的侨胞还在对峙。刚从机场返回的侨胞李啸（化名）迅速转战市中心，握着一面国旗，站在抗议者身后，把旗子伸到了对方的横幅前。

“我早、午餐都没吃，但听说缺人手，就一定要来表达支持。” 李啸说。为习近平来访，他特别请了四天假。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几张习近平夫妇抵达西雅图的新闻图片和他自己与国旗的合照，配文是“虽然没见着，还是挺开心的。”

《西雅图时报》和当地地方台King5密集报道当地的交通情况，尤其是因习近平来访而封闭的道路、改道的公车线。22日早上上班高峰时间，习近平的车队正好经过市中心，封路造成交通一时瘫痪。一名亚马逊的中国程序员在微信朋友圈上写道：no work from home，but work from bus（不是在家工作，改在公车工作）。

路过的西雅图华裔夫妇孙Sophie和李Michael借了李啸手中的红旗拍照。“祖国强大了啊，美国才这么重视，布置大量警力，还给你封路三天。如果国家不强，谁理你啊？”

从旧金山赶来的、打算连续三日示威的李洁说，她知道习近平车队不会从这条街经过，也许不会看见标语。但这并没让她打消上街展示的念头。

路过附近街区的美国律师Harley饶有兴致地观察不寻常的街景。“我记得奥巴马总统来的时候，阵仗也没有这么大，当时似乎没有封路。”

他对街头对峙的两方互动很好奇，觉得比起WTO谈判时的排山倒海的示威和平有序得多。“我也不太清楚中国主席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来访能促进华盛顿州和中国的经贸联系，我很欢迎，也祝愿他的访问愉快而安全。”Harley的客户中不乏与中国做生意的美国企业。

习近平访美前夕，美国媒体聚焦最多的是网络安全、商业间谍等两国间分歧，但同样关注全球两个最大经济体之间的经贸互动。在西雅图，习近平的行程，正是围绕经贸和亲近美国民众的主题。当地政府官员、企业主给予中国国家主席明星般的招待。

习近平到达西雅图前，当地最大报纸《西雅图时报》头条漫画中，习近平双手交扣，正襟危坐在以中国国旗为餐布的餐桌边上，周围簇拥着五个人。侍应生打扮的华盛顿州州长Jay Inslee和华盛顿大学校长Ana Mari Cauce正给习近平倒红酒。星巴克CEO Howard Schultz倒咖啡，微软CEO Satya Nadella捧着一部平板电脑，而波音的CEO Ray Conner则手里捧着一个飞机模型。他们都微笑注视习近平，眼神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