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世界发生了什么?有人摸黑斩树,有人行路赛风。我们特开「香港故事,慢慢讲」,系列刊出。不想通过集体记忆来刻意煽情,我们只是回望分岔的、断裂的、有温度的记忆,用慢的速度讲那些慢的故事。这些故事里,你我相遇。
至今仍牢牢记住小学老师的教训:坐电车时,不要把头伸出窗外,曾有人因这样做,给对头来的一辆撞个正着,飞脱大半的脑袋黏着筋肉在窗框上绕了一个圈挂在窗外,要得售票员捡起来绕一圈才放回原来的地方。许多年后我才懂得用两个字解释老师何以会说这样子有九成「老作」的故事(类似的影像在周星驰的电影里似乎看过):变态。
不知为什么大人总喜欢用血腥来唬吓小孩。母亲的熊人婆婆故事,说熊人先把婆婆吃掉,扮成婆婆让来访的姊弟俩睡在同一张床上,再吃掉弟弟,姊姊摸到血,熊人说弟弟撒尿了,摸到肠子,熊人说是弟弟的背带。姊姊意识到是什么一回事,悄悄起来烧开一锅水,把熊人烫死。可怜的弟弟以他的牺牲造就了一个机警勇敢的姊姊。我们的确有时要相当勇敢才能适应一个变态的世界。
现在大人不再用恐怖的故事教训小孩,他们温柔多了。他们趁夜晚没有人看到就把几株百年老树砍掉,让人叫痛也来不及。他们做一个报告,再让一些听话的人举举手,也可以一夜间就把贯通香港岛的铁管动脉移除。可惜吗?自然是可惜的,但对我来说,大概同样不会觉得痛了。
我在湾仔长大,在西环上学,初时在中、上环上班,电车一直是我的主要交通工具。电车班次远比巴士频密,票价也便宜得多。一毫子可以由湾仔坐到西营盘,乘二十三路巴士好像要三毛钱,而且休想在中途上车。不过电车是挺挤逼的,常见有挤不进车厢的乘客半个屁股搁在车门闸外,司机仍叮叮的一个劲舞动他的铁兽。
他们趁夜晚没有人看到就把几株百年老树砍掉,让人叫痛也来不及。
楼上楼下各一售票员,车头车尾来来去去拿着车票打孔机“橐橐橐”的催人买票,把本已挤不过来的通路更加令人透不过气。售票员凌厉的目光也令车厢平添一种张力,每个人都变成贼头贼脑的逃票者,成为车厢争吵的导火线。不过售票员的英文倒是挺高档的,叫:conductor。这种高尚的职业许多年后才因一人控制电车的出现而消失,可见人类的进化相当缓慢。
当年有两段路我相当喜欢,就是山上仍是军营的金钟道死亡弯角和鲗鱼涌太古船坞的大直路,司机在这两处都大胆奔驰,如果能坐到窗边的位置,生风兜头兜脸吹来,很令人神爽。不过车厢里总有一两只拉不上的窗子,在下雨时透雨招风,把座位弄湿,造成有位无人坐,有人无位坐的尴尬。
所以对电车的记忆也不尽是美好的。住到新界后也很少坐电车,记住的是它清脆的叮叮警号声,天曚曚亮,在床上听到,就知道新的一天已然开始,得起来上学上班。这声响,穿越市街,与五金铺的打铁声、凉茶铺的天空小说广播声、写信阿伯收音机的赛马评述声或大声叶的讲波声,当然还有卖菜阿婶卖橙大叔和小贩的叫卖声、收买佬的呼喊声,融会成市声,带动整个城市的活力和生命。而当下,我们已习惯效率和规律,寂静和刻板,也许正是当权者最渴望一个城市应具备的型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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