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特斯!经典与日常暴力

「我知道《泰特斯2.0》将会是「廿一世纪最重要的华文戏剧演出之一」,虽然那时候廿一世纪还没有走完头一个十年。2...
邓树荣。
风物

「我知道《泰特斯2.0》将会是「廿一世纪最重要的华文戏剧演出之一」,虽然那时候廿一世纪还没有走完头一个十年。2009年6月,我在香港大会堂剧院看过邓树荣导演的这出戏,当时的震撼,只能以「目定口呆」来形容——《泰特斯2.0》是邓树荣在剧场美学上的集大成之作,也是他另一个阶段的开端,有多年努力的结晶,也有新的突破,实在美不胜收。然而,邓树荣导演的整个「泰特斯系列」的意义,实在不止于他二十多年来的艺术探索,更在于演出的时代意义。」
——小西

莎士比亚早期作品《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Titus Andronicus),堪称他最血腥的剧本。身为罗马将军的泰特斯征战哥特,俘虏了哥特人的女王塔摩拉。在两人及其子女间,发生了一系列复仇、杀戮事件。屠杀、怪异、疯狂、血腥、舌头被割去、血被一滴滴放尽、肢体被斩断插上树枝……这出充满暴力的悲剧,几乎是残酷剧场的巅峰。

2009年,邓树荣戏剧工作室《泰特斯2.0》首演,被誉为香港当代剧场最重要事件之一。舞台上每一个演员都承载著巨大能量,这种能量并非短期排练能达到,而是长期积累训练的结果,也是邓树荣最强调的形体美学。而今再度重演,新的时空下获得怎样不同的意义 , 又有哪些是时代变动无法触碰的恒常力量 ? 我们邀来剧评人、剧场研究者小西对话邓树荣,分享关于《泰特斯》、莎士比亚、剧场形体美学、暴力现实的思考。

莎剧,三年才能导一部

小西:莎士比亚在世时,《泰特斯》没有得到很多关注。直到二战后,人类经历了两场大劫难,这部戏勾起很多人对战争的恐惧。

邓:莎士比亚之所以重要,所有叙事性戏剧到了他手上就会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建立了范例,比如纯粹透过文字和语言去刻画人物;用哲理性对白和独白推进剧情;用语言去建立一种诗意,促使观众想像某些东西,他的剧本架构宏大。这些都给后来的剧场导演、编剧和演员带来创作上的愉悦,也是很好的训练平台。所以不论你是甚么国家、文化背景,我觉得都应该去熟悉莎士比亚。即使你从来没有做过一出莎士比亚剧本,你同样应该熟悉他。如果你演出他的剧本,就更有趣了,可以更直接地亲身感受他的语言,感受戏剧世界到底如何构造。

当然,莎士比亚也有他的局限。从现代角度去看,第一,语言技巧太花哨。因为他当时唯一的工具就是语言,唯有在这个环节上下功夫。他用十个形容词去形容同一样东西,或者在悲剧中加入喜剧元素作平衡。第二,在当时社会习俗下,剧场一定要有教化元素,所以结尾一定会加入教化意义。第三,因为莎士比亚的年代是职业剧场,他是为了演出去写剧本,很多版本都是根据演出经验作修改的。可能因为某个演员的关系,就多加一段戏给他。或者他预计一个角色在一场戏中出现之后,演员要换衣服休息一下再做下一个角色,所以隔一段时间才让他再出来……很多这样的实际考虑。但今天的编剧就未必有这些考虑了,所以古今不同社会习俗下的剧场进行对比很有趣。

每个戏剧人在学习莎剧的过程中都会收获很大的愉悦感,即使开始可能面对很大的挫折。

莎士比亚的戏剧,不论是作为历史档案,还是作为戏剧的范式去学习,都很重要。每个戏剧人在学习莎剧的过程中都会收获很大的愉悦感,即使开始可能面对很大的挫折。获得个人满足感是我导演莎剧的重要原因,因为导演、排练莎剧所需的能量、思考,要求的人力与技能都是很高的,很难每年导一部。所以回望过去,我也是三年才导一部莎剧。从2006年第一次在演艺学院导《哈姆雷特》,到今年差不多九年,刚刚好三个作品。

邓树荣。摄:Lit Ma/端传媒
邓树荣。

戏剧「暴力」与日常暴力

小西:《泰特斯2.0》加入了有关的时事片段。2009 年至今,时隔六、七年,全世界和香港都经历了很多转变。社会的躁动不安,发生事件之荒谬,暴力呈现的荒诞、戏剧化,往往比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戏剧更夸张。2009年那时还会觉得暴力离我们很远,现在后雨伞状况中,我们又要处理很多暴力伤害。当现实已经如此戏剧化,在舞台上还可以怎样做戏剧?戏剧除了娱乐,是否还能用特别的方法引起观众对世界暴力问题的反思?恰巧《泰特斯2.0》要思考的主要问题是暴力,这样的情况下重演,会不会更困难?

邓:所谓现实比舞台更戏剧化,我觉得有。不过关于暴力的思考不是重演《泰特斯2.0》的主要初衷。对比2009年首演,这次会再加一点新东西。戏剧作为艺术,和日常生活中戏剧性的事件是两回事。后者始终不是特定时空中创作出来的,没有人可以事先叫人去看那事件如何在现场发生,只能透过媒体记录。现实生活中也可以刻意布局,作成类似戏剧的场面,但一定是片段式的。

小西:但不会影响到进入剧场的观众吗?

邓:有影响。不过进入剧场是观看一个艺术家如何舖排一出剧场作品。作品涉及形式和美学,有时未必是故事本身,而是一个诗意或者对立的场面。观众在剧场中经历了一两个小时,这个连续的时空能令人看到一个戏剧构造背后的哲学,包括人物、语言的构造,矛盾冲突只是其中一部分。这和日常生活很不同,舞台是很精准的时间和空间的艺术。

舞台是很精准的时间和空间的艺术

但现实发生的事件是偶然,片段的。例如你看到警官打人,那十多二十秒可能很戏剧性,但你一定要将它放在社会语境去看才有意义,否则只看到警察打了一个人。或者在立法会看到议员丢东西,但这些都要放在社会背景下去看才有意义。而戏剧不是纯粹讲社会背景、意识形态的。戏剧艺术本身有它时间和空间的美学,几时出声音、几时出灯光、演员几时走进来、走出去、几时讲那句台词⋯⋯这些就是与现实生活的赤裸裸真实事件最大的分别。

戏剧涉及的不仅是对暴力的「看法」,而是如何透过语言、人物之间的反应去「呈现」看法。这不单是呈现暴力、复仇的概念或者情节,而是如何把观众经历暴力或复仇的概念,来具像化,这个是技艺。

小西:我看《泰特斯2.0》,你呈现的最暴力画面也不是挖眼、斩手那些动作本身,而是施虐者、被施虐者在面临暴力的过程中有甚么内在感受。

邓:还有暴力发生之前、当下和之后的氛围、气场。这就是艺术的思考:时间、空间、演员身体在物理上的呈现,这些都比现实生活提升了很多。

回到人类还不会说话的时候

小西:这是第一次重演《泰特斯2.0》,重演的初衷是什么?除了时空差异,和2009年的版本有哪些不一样?

邓:这个时候重演有几个原因。《泰特斯2.0》是我个人创作生涯中一个比较重要的作品。在其中,我有系统地探索「前语言」的表达。

人类的语言未出现之前,用什么去沟通、表达?

人类的语言未出现之前,用什么去沟通、表达?这其实在我是很重要的环节。戏剧是身体整体感觉的训练和表达,而不是纯粹语言、口头说话的。口头语言其实是在传递一种语言背后的动力。这种动力,更多时候可透过非语言、前语言的方法表达出来。作为创作者和训练者,应该更好地探究前语言的表达方法。无论作品本身有没有语言,都应该尝试发展。「搞掂」语言之前,先「搞掂」「前语言」更加重要。

小西:就像你曾经讲过,对演员来说,表演最重要的是脚和声音。脚就是移动身体,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声音就是讲对白,其实戏剧演出不止要「说」。而且很多时候除了可以用声音去传递表面意思,也可以去表达内在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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