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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运圈#MeToo调查:圈外是极权,圈内是父权,受害者的多重受困

“这些被指控性骚扰的人,没有意识到极权和父权的同构性,对自己压迫者的角色一无所知。”

插画:Wilson Tsang

特约撰稿人 付泉芷

刊登于 20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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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端传媒与低音联合发布,首发于端传媒。

2015年5月,维权律师助理赵威参加NGO研讨会时,发现自己被疑似便衣国保(全称“国内安全保卫”,是公安机关的一个警种)的几个人在夜色中监视。她打开手机闪光灯照向其中一人,对方犹豫几秒,向另一方位打了个手势,两拨人一起撤走。

被追踪、被监控,是公民抗争运动者处于政权打压下的生活常态。但彼时的赵威没有想到,几天后,她尊敬、信任、称呼为“大哥”的公民记者朱瑞峰,会利用她对人身安全的担忧,创造性侵的条件。

赵威回忆,研讨会结束后,朱瑞峰自称为避免国保追踪,用他人身份证在酒店开了一个房间,然后在半夜突然压到她身上,实施强奸。侵害发生后,她耻于向好友求援、也找不到公民圈内的救济渠道、更无法报警。两个月后,“709维权律师大抓捕”发生,23岁的她被关押,接着被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正式逮捕,被认为是中国当时最年轻的在押政治犯,半年后取保候审。

如今,住在旧金山的赵威讲述这些经历时语气冷静。八年来,公民运动被镇压至销声匿迹,而女权运动抓住网络公共舆论的微薄空间,在2018年夏天的米兔风暴里冲击并塑造了一代人的性别意识。她趟过这些巨变,努力寻找相对安全的环境,同时尽力恢复性侵和拘捕留下的创伤,但却未曾和任何亲友正式且完整地叙述那次侵犯,更未考虑过公开讲述——直到今年六月。

2023年6月2日,受台湾#MeToo浪潮鼓舞的政治工作者李元钧指控六四学运领袖王丹性骚扰,点燃了中国民运圈#MeToo的星星之火。6月21日起的三天内,共有四名女性公开指控被公民运动者性骚扰,引发对民运圈生态与文化的争议。

2022年12月1日,前北京学运领袖王丹在日本东京出席日本外国记者俱乐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摄:Tomohiro Ohsumi/Getty Images
2022年12月1日,前北京学运领袖王丹在日本东京出席日本外国记者俱乐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摄:Tomohiro Ohsumi/Getty Images

民运圈由对抗中国政治体制、立志推动民主法治进程的运动者组成。从文革结束后的民主运动,到八九民运,再到本世纪初的公民运动与维权行动,凡是参与其中的抗争者、异见人士、律师、记者、NGO工作者等,都能被笼统地归为“圈内人”。流亡后长期在国外从事中国民主活动的群体,与在国内推行社会运动的行动者们,可分别被称为“海外民运圈”与“国内公民圈”。两个圈子相交却不重合,但均站在中国政治体制的反面,常被一起讨论,视为一个整体。

此次#MeToo横跨这两个圈层,被概括为“民运圈米兔”。许多人批评圈内的男性权威与男性气质成为性骚扰的土壤,但也有人反击称#MeToo抹黑民运圈形象、“不顾大局”、与中共合谋打击处于低谷的“反共事业”。

记者采访了赵威、李元钧等性骚扰指控者,并询问了TA们在所述侵害发生前后的困境。由于性骚扰发生的隐蔽性以及部分当事人的政治风险,其所指控的侵害没有直接证据留存,记者亦无法独立证实这些侵害的发生。但是,指控者们所述经历具有相似性,一定程度上能印证侵害运作的共通逻辑。

本篇报道的近十名受访者中,除了公开指控的#MeToo当事人,还有另外三名女性行动者向记者表示,自己曾遭受过民运圈人士的性骚扰,且她们知道还有其他受害者,出于种种原因未能站出来公开指控。

MeToo风暴里的五名被指控者,仅有身处美国的王丹和滕彪在社交网络公开回应。王丹否认性骚扰,表示愿意就此事对薄公堂,但声称支持#MeToo运动;滕彪在指控者公开陈述前,抢先发表“道歉声明”,否认性骚扰,称自己的行为是“异常笨拙的求爱”。另外三名身处国内的被指控者,目前均不再活跃于公民圈,有的甚至已进入官方体制:曾被称为湖南公民社会“精神领袖”的邓林华,如今身为农工党湖南省委副处级干部。记者试图联系本文涉及的被指控者,均未获得回复。

多名指控者、抗争行动者和女权运动者对记者表示,民运圈内男性占主导地位的性别结构,以及性别意识的普遍缺乏,成为性骚扰发生的系统性原因。侵害发生后,被政治压迫的受害者难以寻求社会机制的帮助,而民运圈本身也缺乏相关救济渠道,致使受害者处于更加孤立、隐秘、脆弱的地位。一方面,施暴者被圈内的父权化的熟人关系网庇护,难以被问责惩罚,而另一方面,受害者可能面临圈内的攻击、污蔑、道德绑架,遭受二次伤害。

“这些被指控性骚扰的人,也是想努力摆脱极权体制、追求民主自由的人,但他们也是施暴者、父权制的受益者,没有意识到极权和父权的同构性,对自己压迫者的角色一无所知。”拥有十年维权运动经验、女权主义者黄思敏律师接受采访说。

“是他们该反思自己作为压迫者的时候了”,她说,“如果他们连这个都反思不了,他们所搞的民主运动,注定人越来越少,没有人愿意和压迫者一起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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