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当境遇潦倒的女作家张爱玲在香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创作农民题材《秧歌》,或许无法想像,这部带有前瞻性预言的江浙农民家园悲歌,会与她1940年代的上海滩作品一道,纳入耶鲁大学出版的文学史册,被夏志清先生誉为“中国小说史上的不朽之作”。而就在次年,当金庸先生在香港替报社同仁梁羽生偶然操刀续写武侠,恐怕也未曾想到,此生将酿就华人社会武侠传奇。他未必更许下日后的宏愿,一二百年后仍然有人会读自己的作品——倘若如此,那意味着其作品也一定载入了文学史。
值得关注的是,德国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教授2007年曾断言,一百年后不会有人再读金庸,因为他“只是传统的作家”、“他的写作代表的是一种退步”。2009年一篇德文博士论文亦指出,相对于越南语、泰语以及日语的热译,金庸作品只有三部被译成英文,且英文是唯一翻译金庸作品的西方语言。作者Wolfgang Odendahl认为,那是因为西方读者无法体会金庸作品里的文化共识。
由此可见,西方比较文学视野之下的金庸作品,恐怕远远无法与其在华人社会的受欢迎程度相提并论。然而近日金庸先生的仙逝,却比生前任何一部小说的发行更引发一场轰动,甚至涌现出华人社会近年来极为少见的群体性失落与伤感。这种悲恸真挚地发自内心,超越华人社会各地各界及各种身份,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由得使人再次严肃地审视金庸小说的文学成就,深层考量其在文学史背景下的定位。毕竟群体性本身就与国族、文化等集合概念相关,而群体性情感往往亦是时代风云的敏锐指针。
提供文化认同感的金庸小说
无论如何,金庸在文学领域的知名度显然盖棺定论于他的武侠传奇(作为报人的查良镛另当别论)。在20世纪初文学革命之前,中国小说的社会地位一向不高,武侠小说更似下里巴人中屡遭忽略的孩子。由于难登大雅之堂,只好伙同贩夫走卒当街说书、招揽听众,顺便搭售大碗茶耐渴充饥,暂时实现精神方面原初的公平正义。其中最典型的,莫如晚清《三侠五义》对民众的吸引力。但在1920-1930年代新文学的强势兴起与冲击之下,就连文人爱读的“鸳鸯蝴蝶派”亦逐渐循亡,武侠小说更是不知所踪。它们均在左翼文学全面迈入社会主义写实主义的中国大陆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