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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不该读理科?我是文科生,我是天体物理科学家

文科出身,一页一页地看维基百科,解决“冒名顶替综合症”,最后成为科学家。

“看那些大科学家: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有哪个是女的?”,很多人的观念认定女孩子天生做不好科研。图为2017年8月4日,哈佛史密森天体物理中心的女物理学家于办公室向公众解释日全蚀。

“看那些大科学家: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有哪个是女的?”,很多人的观念认定女孩子天生做不好科研。图为2017年8月4日,哈佛史密森天体物理中心的女物理学家于办公室向公众解释日全蚀。摄:Suzanne Kreiter/The Boston Globe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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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于 2017-08-28

大科学家,有哪个是女的?

“理科不适合女生,”我的高中班主任孙老师劝我。在那个年纪,我早就学会了听潜台词,知道他其实想说的是“女生不是搞理科的料”。

“没错呀,”我的(比我先转文科的)女友们也很赞同,“你看那些大科学家: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有哪个是女的?”

我生长在江西南昌的一个普通家庭。读幼儿园和小学时,和周围的小女孩们一样,我在课余时会去文化宫学跳舞和画画。初中时,我喜欢上了物理和化学课,但是成绩一般。

到了高中,我们面临高考分文理班。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学理科时,孙老师的话说服了我放弃理科转文科。

后来上了大学,我去广州读了人力资源管理,因为我爸觉得这个专业适合女孩子。毕业后,我想出国看看,便申请了去美国读研究生。考托福,考GMAT,写申请信,最后终于申请到了明尼苏达大学的人力资源和劳工关系专业。

在明尼苏达大学,我有次随意走进商学院附近的物理学院,旁听了一节天体物理课。听完后我整个人震惊了。

我学到了在我们的太阳系外,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太阳(也就是恒星),它们各自都有围绕它们旋转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很可能也有生命。

我学到了我们周围的万物,包括吃的面包,呼吸的空气,甚至我自己,最初都是在恒星内制造的,在超新星爆发后就散落在了星系的各个角落。

我听到了一些科幻名词:黑洞、暗物质、宇宙大爆炸——我以前以为这些是电影里虚构的,没想到都是真实存在。

我马上就被迷住了,然后总想跑回去再听一些。但是半点理科背景都没有的我,在课堂上不小心就云里雾里。我想补充一些基础物理知识,可又没有什么理科的朋友,还不小心把高中学的数学都给忘光了。

我的解决方法是在网上一页一页地看维基百科。但每次看到不懂的术语,然后那个术语又没有新的页面链接时,我就懵了。

毕业后,我搬去纽约,开始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我仍没放弃自学天体物理。终于有一天觉得实在太懵受不了了,我给哥伦比亚大学天文系的Jacqueline van Gorkom教授写邮件,问我能不能来学校问几个天文问题。

第一本教材,竟然是“量子力学”

她后来不仅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还把我介绍给其他一些教授。其中有一位Jules Halpern教授听说我通过网络文章来学物理后,特别为我担心。于是他决定借一本正经的物理书给我。

我本来以为他会给我一本类似霍金的“时间简史”的科普读物。我拿过来一看,妈呀居然是一本“量子力学”本科教材。

我慌乱地和Halpern教授解释说,不要说量子力学了,平常力学我都还没学呢。“你不要被这些名字吓着了,”他回答说,“没谁规定你该怎么学物理”。他认为现代物理是最有意思的,所以我应该先学这些。

我觉得这次碰到的几位老师好像少了根筋,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是女生这件事。

在Halpern教授的帮助下,我艰难地捧起那本“量子力学”。我终于读完后他却没放过我,又紧接着给我新的书去读。我继续痛苦并快乐地啃下去。这些书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一扇门,让我看到了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英文原文的编辑觉得这句话超级俗气,但我还是不舍得删)。

我后来决定辞职,申请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天体物理博士项目。

爸妈觉得很困惑,怎么女儿突然就转行了。不过他们很支持,觉得虽然科研高深莫测,可能会很辛苦,但终归还是一个正经体面的工作。

他们的观念也随着我的转变而慢慢转变。他们曾觉得女孩子天生做不好科研。现在他们会劝家里有女儿的亲戚朋友,不要老给孩子买毛绒玩具,而是买一些科普书和益智玩具。

不过他们最大的担忧还是我的婚事。女博士在中国被称为“第三类人”,普遍被认为古板无趣缺乏生活经验,找老公不容易。

无论如何,我反正是下了决心要做一个合格优秀的新晋科学家。读博期间,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日常作息,每天看新出的论文,猛补数学。为了保证身体健康,我还开始了规律的运动。

“冒名顶替综合症”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把自己当成科学家培养,越觉得自己不像个科学家。我发现自己听学术报告的时候,总有些该懂的东西,别人都在点头,我就是不明白。做研究的时候,我改不了粗心大意的毛病,不小心总捅娄子。我代码里一堆bug,有的bug我甚至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智商是硬伤,小时候老师说的“你就不是理科的料”又开始在我耳边回荡。

有次和好朋友/同班同学Maria聊天的时候,我流露出对自己的担心。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跟我说,我这个情况其实在学术界很常见,尤其是女性和少数族裔人群里。

她告诉我这叫“冒名顶替综合症”——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运气和时机,而不是自己的努力,担心自己某一天会被人识破自己是个骗子。

我们后来发现系里的其他女生也有类似担忧。于是我们约了系里的女孩子们,开始在附近咖啡厅定期见面。我们有时一起读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有时讨论最近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互相打气然后一起想办法。

我们还列出了一些平日可以做的小事情,帮我们增强自信心,比如在听报告时尽量坐在前排,或者小心翼翼地问别人“我能问你个蠢问题吗?”时,去掉“蠢”字。

我后来开始觉得,我们在面对这个心理问题时采取的方法——找到问题,研究问题,提出解决办法——简直就是做科学研究嘛。我很庆幸我当初敞开心扉,向Maria暴露了我的担忧和不自信。

我以前总觉得科学家应该永远不带情感地,像一台原子钟一样高精度运转,这让我因为自己的不合格而几近崩溃。我忘记了,科学家也是人也有各种感情需求。

女性科研员的数字+1

一旦向自己承认,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知识后,我更加愿意寻求帮助了。我叫程序写得好的同学帮我看代码;公式解不出来的时候,我用数学软件来做;在报告中听不懂时,我把内容记下来,会后再问演讲者。虽然我每次都担心他们会劈头骂过来:“这么容易的概念你居然不懂?”我却每次都得到耐心的讲解。

我在科研之外学到了很多东西——承认自己的缺陷,克服自己的恐慌心理,和人坦然地沟通——这些成长才真正地让我觉得自己离一个合格的科研员越来越近。

我有一段时间总担心自己太烂了早晚要被学校开除,结果去年顺利毕业了。我开始在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做博士后,继续研究天体物理,学习宇宙的诞生和演化。

我仍时不时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但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心理斗争。我甚至觉得这些心理压力对自己是有帮助的。它让我在工作上不停审视和接纳自己的脆弱,更加诚实。这些习惯也慢慢地渗入到我的生活中。

作为一名女性科研员,我同时也为自己用微小的数字(1)来改变这个行业男多女少的数据现状而感到骄傲。希望在不远的未来,我们有如此众多的女科学家,孙老师们不仅不劝女生们转文科,还鼓励她们和男生们一样努力学理科!

作者kid,主要学习宇宙,也对人类充满热情,在洗衣房里记录科研和生活的小体会 ,有时也邀请朋友和爸妈来写一些随笔

邮件:kid@danishlaundromat.com

原文刊于微信公号“丹麦洗衣房”,端传媒获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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