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达明一派 x 杨岳桥:一段三十一年的香港寓言

“八十年代比现在更美好一点,但我们会迎难而上。”

对谈整理 实习记者涂雨清

刊登于 2017-03-23

达明一派。
达明一派。

达明一派再度重组的消息,大抵唤起了港人不少回忆。诞生于香港流行音乐澎湃时期的八十年代,达明一派陪伴香港已逾三十年。再度录制新歌、举行演唱会,尽管离离合合数次,达明还是那个关注时政,曲风独特的乐队,香港却走过了几度风雨飘摇的时刻。时代兜兜转转,香港乐坛有人离开,有人留下,但达明的派对没有结束。3月10日,端传媒在 Facebook 举行了一场对谈直播。在达明金曲陪伴下成长的杨岳桥,和达明一派一起,回忆了乐队三十年来的念念不忘的历程,也探讨了香港本土音乐的未来。

= 杨岳桥 = 刘以达 = 黄耀明

达明一派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被认识?

:不知道大家对达明的印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我来说是小的时候看欢乐今宵,由卢海鹏和阿灿扮达明一派的时候开始的。那时看到卢海鹏留头发扮明哥的时候我都觉得很神似。但当我知道“达明一派”是真的时候,我以为你们是没有人帮忙,因为小时候对“派”印象就是武当派,峨眉派那些。而且当我看到你们两个穿那些奇装异服,头发又长,真是好难相信你们是正常人。想问下达明被人恶搞是什么感觉?

:很开心啊。

:无所谓啊,我觉得是一种恭维。有人扮你也是因为欣赏你,都要有一定知名度才可以。

:《欢乐今宵》的观众都知道达明一派,但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当时达明一派走到一起是因为刘以达登报,就好像征婚一样。那么你(刘以达)的广告到底讲了什么呢?

:乐队需要一个主音,要听英伦电子音乐,高矮肥瘦都不要紧。

:令我“叮”一声的就是英伦电子音乐。我记得见到报纸的广告是1984年的秋天,那时还是《Monica》、《坏女孩》的时代,想到怎么会有人说英伦电子音乐呢?我一看到就立刻打电话了。

:你们第一次见到对方是什么感觉?

:那时他已经是地下乐坛的小明星了,所以我之前是见过他的。

:很高大,很适合咯。

:说的真的好像征婚啊。那时是一拍即合还是需要试一下?

:都要试的,当时他带着自己的伴唱(:那时还没有卡拉ok)。试完之后我觉得是可以的。但怎么知道那时过了好几个月才打给他。

:其实他还是犹豫的,他是现在不肯说,他也有试过其他的人。据他说,当时都有试过草蜢的几兄弟。但是可能他们的风格不属于英伦这种咯。

:所以你是隔了几个月之后才收到消息的吗?

:是啊,我当时还觉得自己没被认可,怎么知道春天来的时候,我就收到电话了。

:“嘟”)

:这个声音要给大家解释一下了。是阿达手上的这个工具的声音,这是我们特地为阿达准备的,可以让他表达同意不同意,因为大家都知道,阿达口若悬河就收不回来了,所以我们就让他用这个方法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是“达明一派”?

:“达明一派”这四个字是俞琤讲的,你们当时怎么会选择这个名字?

:我想你(黄耀明)都应该有这个感觉,听到这名字就感觉到就是它了。

:所以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名字?

:当时还是有些别人取的很老土的名字,不过不是他说的,是别人取的。

:是啊,比如“蓝色空间”,你都会笑了。

:都OK啊。

:但如果是“蓝色空间”,你觉得活不活得到31年呢。

:其实你们不只认识对方31年了,这31年是从出唱片的86年开始计算的。在出唱片之前,你们做了哪些事情呢?

:写了很多歌,然后找唱片公司。

:84年我认识他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俞琤,后来就认识了。那时我们刚刚做好了碟,所谓demo,示范声带。然后就去找人,第一个当然就交给俞琤了。

:当时怎么会还不认识他?

:我在商台的时候,那时他暂时离开了商台,后来总之兜兜转转又认识了他。然后我就把我们的音乐给他听,他一听就觉得很好,立刻给了唱片公司。

杨岳桥与达明一派。
杨岳桥与达明一派。

记录时代,也记录风流人物?

:在你们这么多首歌里面,除了我最爱的《寿头记》之外(:嘟),另外一首就是《排名不分先后左右忠奸》,其实刘和这首歌是分不开的,我有几个问题好想问。那首歌第一次出现是在90年,那时是89之后了,“邓小平”这首歌一听就知道,那时是郑君绵那个,(:明星歌)。不过从那时到现在已经第四版了,第一次是周耀辉填的词“邓小平”,第二次04年是谁填词的呢?

:应该是林夕,黄伟文和周耀辉三大填词人写的。(:叮)

:那时是有欣宜,又有陈日君,又有余若薇,又有梁家杰。讲到梁家杰,你们04年不是有邀请他吗,他现在都很自豪,你们知不知道上次我见到他,讲到达明,他还说“我上过红馆,你们这班人有没有试过啊。”

:那你(杨岳桥)来不来啊?

:我会失礼你的。

:你不会失礼我的。

:你好镇定,你们合唱那首歌啊。

:讲回那首歌,12年第三版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还有走狗、蝗虫那些,还有温家宝;今年公民党都有份,不过今年就不是邓小平了。

:“习小平”。

:对于这只歌,我想观众也都会有很多想问的问题。第一,当年第一次这首歌是你们给周耀辉的,还是周耀辉给你们写的呢?

:无端端不会有人想要有人去写这首歌的,肯定是我们自己想的。那个时候是有首《明星之歌》,我们就想着把这首歌改头换面,为1989之后的香港拍一个 snapshot,结果真的就做了,用音乐来做这个 snapshot。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怎么不是你(黄耀明)唱而是阿达唱呢?

:这个很容易理解,因为我不会处理这只歌。我一唱就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你有没有试过唱一下呢?

:我不记得了。

:应该是有的。

:我一唱就会变成好“凄美”的感觉了。

:这首歌现在已经第四版了,歌里有的人名还在,有的没在了。邓小平还在,华仔也还在,那你们觉得这四个版本最有感觉的是哪一个呢?

:第一个,我都还记得第一版全部歌词。

:当然是第一个,因为那个时候是唱得最多咯。不过如果你问我,我觉得第一版有趣的地方就是里面有很多英文。

:这么多年我觉得达明很特别的地方是他们很入世,关心时事,好比我印象比较深刻的《神经》那张碟,就是在讲89之后的政治内容,你们还记不记得做这张碟的时候比较特别的一些想法?

:其实我觉得我们并不是从《神经》那张碟才开始关心社会的,之前已经很关心政治了。八十年代其实是香港这个地方开始走向政治化的时候,当然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所以我觉得作为一个流行乐手,是应该把一些别人可能不愿意放进流行音乐的东西放进来,不然我觉得会愧对这个时代,所以就做了这些作品出来。

:我也都相信这些作品是很文物式的,给香港社会是流下了印记。比如《十个救火的少年》,在讲社会运动中有人离开,有人留下。但我相信你们从过去都现在,都没有任何格格不入,反而更加入世了。那么在这首歌里面,你们有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的角色?

:我想在不同的时候,会有不同的社会带入感。当然是希望自己不要跳了出来,用来警世也好,不要变成自传。但潘源良写这个词,我觉得有趣的是这是个寓言,在不同的时候都能用得上。而且这首歌很像儿歌,像小时候学校里教的那种。

本土的达明、被封杀的达明,还能走多远?

:现在来到“端酒快意”的第二部分,之前讲到以前的音乐,当本土两个字和文化、政治层面放在一起,你觉得香港今时今日的社会能不能支撑本地的乐坛呢?

:我觉得本土两个字并不是说受众只有本土的观众。音乐风格可能带有本土特色,但受众可以很国际,是整个华人社区。但还是要有自己的特色,现在很多都做的是大家都会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自己的特色。我想本土也不是说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唱我的歌,也不是说不允许我的音乐在别的地方售卖,我觉得我们是可以由本土出发,但可以和不同地方的人交流。

:近来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你们的演唱会了,听说也是遭遇了很多困难,比如赞助商迟迟找不到,海报中有某一个明星很介意结果要全部换掉之类的。你们一开始应该找我的嘛,我一点都不介意。不过你们对香港社会能不能养活像达明一派这样的乐队有没有信心呢?达明现在31(年)了,那会不会还有41(年)、51(年)呢?香港这个社会还可不可以继续这样容纳你们呢?

:好难啊(“嘟”),首先是达明一派被封杀。

:但香港没有封杀,只有一点点。我们还是比较幸运,仍然有主办单位肯和我们合作,但两三年过后,就没人敢来了。其实有个很好的例子是阿诗,她是自己去做,我们也想过自己做,但我们和主办单位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就还是有人来办这件事。我不觉得社会一定要逼大家分离到这么厉害的程度。我以后不和你玩,不和你合作,我什么都自己做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玩的,可以有话聊的。如果有一天达明一派,或者何韵诗,自己都不可以再在这个地方做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是完蛋了。

:所以在现在我们还能够听的时候,希望大家好好珍惜,也不知道达明到了41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了。那么这次演唱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主题或者信息是你们想要传达的呢?刘以达是不是还很fit,可以拿“炮”呢?

:嘟 嘟 嘟)

:其实可以看下这件衣服,图案是我们有份参与的一张唱片,其他歌手重新演绎我们的歌。这张唱片的封面是漫画家利志达帮忙的,如果大家早点入场就可以在门口买了。

:那你们想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呢?

:我们当时和利志达讲帮我们印一张唱片叫《达明一代》,我们当时给了四个字“妖兽都市”,所以我想这场演唱会就是妖兽都市,我们的演唱会是23、24、25,然后26号就是特首选举了。

黄耀明:“80年代虽然当时刚刚出道,总是觉得有小小的希望。但现在,就会觉得香港怎么是这样的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会迎难而上。”
黄耀明:“80年代虽然当时刚刚出道,总是觉得有小小的希望。但现在,就会觉得香港怎么是这样的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会迎难而上。”

如妖兽都市的香港,正在寓言《1984》的重现?

:有位网友问,这次会不会用《1984》做主题?其实和“妖兽都市”很相似。

:但是他怎么知道的?

:我们有讲过的啦。

:“叮”)

:我们这首新歌都有受到《1984》的启发。我们也都经历过像特朗普胜出那样的事件,现在这个世界怎么会越来越像《1984》里的世界呢?我们也都讲特朗普赢了之后在 Amazon 里面最畅销的书是《1984》,那么巧我们在读的时候也都想到这件事,我想会有的。

:另外有网友问会不会每年都有演唱会,如果没有赞助商会不会考虑众筹?

:绝对会,但如果众筹大家要来支持啊。

:还有一名网友问,这次会不会挑80、90年代的歌呢?

:会啊,还有一些是我们的偶像 Bowie 的歌。

:有没有试过街头唱歌?

:最近应该没有。

:明哥你可能这方面经验多了一点,你觉得在街头和舞台唱的分别是什么呢

:在街头的话没有高科技的音效、灯光那些,直接用声音去表演;舞台就经过很多艺术加工,但这两种方式我们都很珍惜。

:除了《十个救火的少年》,《天问》是另外一首我觉得很有感觉的歌,我记得89到90之间有个 event 是你们和 Beyond 还有太极同台,唱《天问》,你们有没有印象?

:记得,那时应该是六连场的时候。

:现在往回看又多了很多历史的感觉。另外一首我想问的歌就是《禁果》,这首歌本身很破格,当时你们唱苹果、芒果肯定有它的意思,那么现在回头想想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呢?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这首歌是二十年前的了,现在听的时候怎么还是有共鸣,是不是这个世界倒退了?感觉到现在的世界仍然是不让我们自己去选择,或者挑好了再给你。

:其实会觉得97年之前是美好的,虽有点忐忑,但还是美好的。那么现在回归二十年了,有些当年美好的幻想有的是实现了,有的是幻灭了,也有人离开了,我身边也是。

:这两年吗?

:好像这两年移民潮又回来了,似乎是更深的忧愁。达明的歌好像是有什么预言能力一样。

:因为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些预言能力的。

:大师啊。

:有个网友问演唱会之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计划下一次演唱会。

:其实我们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们会完成我们的新专辑大家听过了新歌了,但我们不会只有这两首的。

:那有没有计划是什么时候推出呢?

:我们现在很慢。

:但我觉得今年一定推出来。

:有一位网友说多谢明哥推动广东歌。我都觉得现在在推广普通话的情况下,广东歌压力会比较大。

:我觉得不只是我,有很多人都想保持住广东歌的活力,或者说广东文化。

:现在比起80年代比,哪一个美好点呢?

:应该是80年代吧,没这么难。

:当时是无忧无虑一点,虽然当时刚刚出道,但总是觉得有小小的希望。但现在,就会觉得香港怎么是这样的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会迎难而上。但其实我觉得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害怕,意识到自由很容易消失这件事了。

:“叮”)

:而且我觉得香港乐坛一定要包括所谓的独立乐坛,现在的独立乐坛,主流乐坛未必是,但独立乐坛一定是比我们那个时候要有趣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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