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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航身后14日,悼念他曾活出的“自由”

他一直挑战尺度,一幕幕前卫、超现实的中国青年男女祼体影像,是这位自学摄影的同性恋艺术家的成名作,但没有太多人知道影像背后的他一生与抑郁症搏斗。

特约撰稿人 Wilfred Chan 姚尚勤翻譯

刊登于 2017-03-11

#影像

【编者按】中国摄影师及诗人任航于2017年2月24日晚上离世, CNN 驻香港撰稿人 Wilfred Chan 在任航离世前访问过他,得悉任航离世的消息后,在香港独立音乐及摄影文化志 STILL / LOUD 发表了一篇悼念文章,经作者授权翻译及转载。

任航与他的相机。
任航与他的相机。

约在三周前,即任航离世前的14天,我采访过他。我形容他是一颗新星。这场访问很简短,电邮中我问他:“为什么会拿起相机拍摄?”,他回答说:“内心的空虚得到满足。”

二月二十四日,当我得知他的死讯时,我忍不住哭了。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一阵懊悔,我这才明白他的痛苦是我远远没法想像的。他一直挑战尺度,一幕幕前卫、超现实的中国青年男女祼体影像,是这位自学摄影的同性恋艺术家的成名作,但没有太多人知道影像背后的他一生与抑郁症搏斗。他的朋友告诉我,他性格温和、友善,但很少会谈论自己的艺术。

我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是2013年。在他的作品中,亚洲人纤瘦平庸的肉体盛载了同性间的爱欲,它自由奔放,每每层出不穷,当下我被他的影像完全震慑。透过他的镜头,我从自身中看到一条新出路,现在才有机会说句真话:“你的作品改变了我”,当然,来不及了,一切为时已晚。

“亲密是什么?”是任航作品经常提出的质问。每一张照片都是一场对亲密的实验,撇去故事与阶级,在影像之中寻找爱。手指、鲜花、电话线,他在相中每一位角色都埋下隐喻,都在寻找一堆密码,试图解开人类关系的奥妙。提起任航,不少人会自然说起他的影像中所刻画的欢愉,但同一个画面也同时呈现了痛苦。他的作品重点似乎不在于性爱,而是生存,身体的极限,以及在荒诞宇宙中青春的力量。

如果说他早期的作品是一个色欲北京,一段午后缠绵的结果,那么他后期的作品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抑郁且危机四伏。
如果说他早期的作品是一个色欲北京,一段午后缠绵的结果,那么他后期的作品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抑郁且危机四伏。

任航十年的摄影生涯,几乎没有离开过青春与性。如果说他早期的作品是一个色欲北京,一段午后缠绵的结果,那么他后期的作品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抑郁且危机四伏。他最后一年上载在个人网站的作品,不少都选择漆黑一片的大海作为场景,他所拍摄的人体身处在浪潮和尖石之中。那份危机感,不再是情感,而是随时被大浪卷走的肉体。

他一生之中,旁人经常将他的诗与摄影当成两个互不相连的创作。他死后,这些文字却成为了一个注解。他的诗勾勒了绝望,描写青春与爱最终不能避免的悲剧收场。二十岁那年他开始以摄影创作,同年他写的一首诗,现在读起来俨如一首挽歌。

“青春很瘦

一阵微风就把它吹走了

回来的时候

带著肥胖的棺材”

以及他最后一首诗

“我买一把刀

我们可以共用

如果你不爱我了

我就杀掉你

如果我不爱你了

你就杀掉我”

我回想起他曾经提及他自己内心的空虚,摄影大概就是他对抗的手段。罗兰‧巴特在《明室》写道,摄影蕴含一种潜在的悲伤:它宣告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却也提醒我们那些一去不返的。我认为,任航的摄影是痛苦的,因为它们一瞬即逝:画面中那些一丝不挂的青春英雄,不能永远维持照片中摆弄过的姿态。他的极乐在快门一闪而过,他的世界救不了他的命。

我们究竟该怎样看待他所遗留下来的一切?

他的作品仍在,但他已经离我们而去。我们在他的影像中找到奇迹般的力量,但我们又再一次记起它隐藏的痛苦及死亡的不可回避。我们的心脏仍在跳动,仍在低语地细泣,渴求那一块空虚可以被填补。

屋顶上一对赤祼的男女,女人背向男人,身体后仰,她的嘴吻着他的唇。
屋顶上一对赤祼的男女,女人背向男人,身体后仰,她的嘴吻着他的唇。

而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任航的作品,那也是我最喜爱的。一个日落时份(还是日出?),城市被浓雾盖罩,屋顶上一对赤祼的男女,女人背向男人,身体后仰,她的嘴吻着他的唇。这个画面令我回想起他同年写的一首诗:

“这一秒

我想让我的心跳

为了跳而跳一次

不为别人

不为自己

也不为什么


这一秒

我感觉

人其实可以活得

这么轻松”

在某处的一片青翠草原,树弯得像伸出的双臂,被海浪侵蚀的石头,埋藏着只有任航才知道的秘密。那里,他创造了自己的世界,在每次心跳的一刻,终于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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