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岩手县大槌町(Otsuchi)海边,俯瞰太平洋的小山丘上,伫立着一座洋式电话亭。海风飒飒,不时敲响白色玻璃窗板。
一名老妇人带着两个小孙子挤进电话亭里,男孩拿起话筒:
“哈啰,爷爷,你好吗?我很快就要四年级了喔,你相信吗?弟弟大和明年就要二年级了。”
“是今年”,一旁的祖母纠正他。
两位小男孩一字一句对着电话闲话家常,这个寻常画面有个不太对劲的地方:电话并没有接上线。
但过去这些年来,跟这对祖孙一样来这里拿起电话的人,从没断过。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近海的巨大震波将海浪推送至大槌町。30米高的大浪瞬间吞噬城镇屋舍,短短30分钟内,大槌町的百年老社区面目全非。在这场几乎是日本继二战后伤亡最为惨重的灾害里,大槌町是灾情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共有861人死亡,421人失踪。
这场地震过后,当地园艺家佐佐木格(Itaru Sasaki)决定要把他的电话亭开放给大众使用,他在2010年时不幸失去亲爱的表弟,思念无处倾诉,他便在当地建了一座电话亭,里头摆上老式的转盘电话,希望与表弟聊聊天。
因为我的想法不能经由一般的电话线传递,我想让风来带走它们。
佐佐木将电话亭命名为“风之电话亭”,因为他的意念没法借着一般方式传递,便希望让风来代劳。
311大地震过后一个月,幸存的佐佐木希望能为悲伤的居民做点事。于是在亭子周围种花,并开放电话亭让大家使用。“无论人们外表如何坚强,其实内心都很脆弱。希望透过对死去的亲人敞开心扉,他们尽可能将哀伤变得轻松点。”
走进电话亭里,一旁的说明写着“用心来拨打电话”,笔记本上则写满来不及说或已经说过太多却仍觉不够的话。
进电话亭前,每个人的样子不太相同,有的迟疑、有的严肃、有的嬉笑、半推半就。但一拿起电话,人们开口前的沉默是那么类似。很多人话没说几句,就哭了。
15岁的中学生小崎仁(Ren Kozaki),自己一个人花4小时从家乡八户市(Hachinohe)来到电话亭前。他的父亲是卡车司机,在地震当天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拿起话筒,小崎问了许多幸存者都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死?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我承受这些?我放不下,为什么这些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后来,他带着母亲与弟妹来到电话亭,每个人都有点手足无措。自父亲失踪后,这个家庭从未认真讨论过父亲的事,“那就像是他真的离开我们了”,小崎的母亲说。在这个电话亭前,他们第一次聊起对父亲的爱与思念,笑着彼此的眼泪。
也有人是来道歉的。“有时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拜托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我盖了新的房子,但没有你们,根本没有意义,”最后这名大槌町的居民在挂上电话后,哽咽地说:“我很抱歉,我救不了你们”。
不管生活多困难,希望让人生值得活下去。我想要提供人们一些能与他们失去的人联系的东西。
对有些人而言,电话亭也成了约定的地点;有人对着电话要对方别担心,他会再回来跟对方说话;也有人承诺,他会把房子改在原来的地方,要对方赶快回来找他。
就算他们知道对方归来的机会就如同听见他们所说的话,那样地渺茫,六年过去,仍有人没放弃希望,仍有人继续走进电话亭,让风帮忙传递讯息。“我不会放弃的,不管要等多久”,一名失去儿子的老先生这么说。
摄影师 Alexander McBride Wilson 在电台听闻“风之电话亭”后前来拍摄。Wilson 说,对于佐佐木而言,这电话亭无关任何宗教,但却会让人感觉到它像是一座神坛,来到这的人像是朝圣者。
对于留下来的人而言,这也是正视痛苦与失去,并借由倾诉疗伤的方式。《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形容,那一刻,无所不在的悲伤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的场所中,在这座电话亭里,人们与这个改变了他们人生的悲剧进行了一场私人角力,或许还有和解。
大槌町仍在重建的漫长旅途中,即便到现在,火车站都还没盖好。
人们期待家乡可以回到当初的样子,那些回不来的,他们便去“风之电话亭”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