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黄仁逵:暮色四合

那饺子店我一回都没去过,只在回家的路上想了想,老先生会不会是个落了单的兵。

刊登于 2017-03-05

暮色四合,也许。

电影院外人丛流来流去,我看看门票看看手机,离进场时间远着,这左近,无个去处,就站到路边不碍事的角落去,抽烟看景看人抽烟。百货大楼外墙都支了巨大的荧幕,没荧幕的高墙上尽是敷满了灯盏的半刻没闲着的广告箱子,远处一幢大楼顶上立着巨大雪亮的▶,仿佛,谁有一只大手在那上头按按,这满街满巷的喧闹马上就会停住。

马路上没有闲着的,除了对街一个老汉,他一条腿搁在栏河上,正在缓缓地,如秒拍500格菲林的放映速度地,拉筋,他在奋力俯身触碰自己遥远的趾尖,每回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够着了,百数十回以后,才搁上另一条腿,隔着这许多的人和车,没听着老先生那身筋骨呖呖,看样子,十分受用,我这身筋骨也该如此这般拨弄拨弄了。为什么选在闹市?老先生拉遍了匀身上下的筋,捡起边上一只幌子,复又坐到他的折凳上,“乜乜物物。寻找生命之美。XX堡X楼。”原来是个“三文治人”。

那回我也跟在后头细细地端详老先生,并且试着从铃鼓节奏还原他心里喃喃的曲子,那反反覆覆没哼出半个音符的,我猜是《阿里山的姑娘》,那是个,非关山地的山地曲子,铃鼓的板眼在那许多的百货大楼墙外碴碴碴碴碴碴荡来荡去老先生抿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

从前的“三文治人”胸前背后都得挂个广告牌子,外加一只手摇铃,一只手摇累了换另一只,“看这边看这边看这边”。好些年前本区有一个不用穿三文治的,匀身穿戴,像个江南铺子的白案师傅,没错他支着的丈八幌子白底红字“XXX饺子大王XX商场X楼”,另一只手,在摇晃一只幼儿园孩子玩唱游的铃鼓。那回我也跟在后头细细地端详老先生,并且试着从铃鼓节奏还原他心里喃喃的曲子,那反反覆覆没哼出半个音符的,我猜是《阿里山的姑娘》,那是个,非关山地的山地曲子,铃鼓的板眼在那许多的百货大楼墙外碴碴碴碴碴碴荡来荡去老先生抿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那饺子店我一回都没去过,只在回家的路上想了想,老先生会不会是个落了单的兵。

大叔拉完了筋还是文文静静的,一只手随风调整那“寻找生命之美”的方向,另一只手,在一块四开大小的画夹上画起画来,我趋前去看,那画不是写生也不是凭空想像——依着巴掌大一帧美女照相一笔一笔画的炭画,这是老先生的另一个兼职吗,或是,另一个兼职的招徕幌子?只消有人问价,看来都是。有年我在游客区替人画肖像,很雷诺亚的树影黑黑白白洒落在客人的头脸上,可我腰酸背痛无暇领会,那人微笑累了我可以补回去,我问那咖啡店伙计,假如我也来一杯咖啡,可以坐下来画嘛?“不可能。”那店伙说,“喝香槟也不许坐。”他长长的白围裙用来绷画布多好。那铺子我后来去过,店伙和晃来晃去的肖像画师都不一样了,游客还是那些,照相机都配了颜色夸张的背带,那回有个画师跟我亲切地问好,用日语,没等他接下去,我说:“给我母亲划一帧吧。”那画画得不怎么样,可我一直留着,下回我该让拉筋师傅试试,画照片,不会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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