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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斯克:港独集会后,独派下一步是什么?

陈、梁两个独派比较具代表性的人物发言,跟往后的讲者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分别,就是没有怎样攻击泛民和左翼社运。

刊登于 2016-08-10

2016年8月5日,本土派人士在添马公园集会。
2016年8月5日,本土派人士在添马公园集会。

政府剥夺梁天琦、陈浩天、中出羊子等人的候选人资格之后,独派下一步会怎样做?

梁天琦就确认书问题申请司法覆核,但法院拒绝紧急处理,即是选举仍会如常举行。司法覆核诉讼肯定旷日废时,而选举呈请(election petition,在英系议会政体中挑战选举结果的程序)也很可能会花上两三年。换句话说,独派被拦截了,无法参与选举。

独派一直鼓吹“勇武抗争”,批判泛民主派和社运界的游行集会“行礼如仪”,以及“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路线没有效果。独派发起集会,不免令人想到他们对泛民和左翼社运界的攻击。数上一次独派发起的大型行动,是在七一当晚,由本土民主前线、香港民族党与青年新政在中联办外号召的集会。活动宣传有暗示参与者以黑块(Black Bloc)装束出现;结果警察在集会地点外围不断截查可能的参与者,令集会不能成事。

这次独派再发行大型行动,人们都在猜他们会做什么。

和理非集会的解魅

独派集会前数天,民族党陈浩天上载了一段影片,讲述他对这场和平集会及独派发展的看法。陈在发言中为“和理非集会”这个独派禁忌解魅,尝试说服独派支持者,他们的和平集会不同于泛民及左翼社运的集会。

例如,他们集会是为了“集气”、为将来的革命做准备。他还建议独派支持者思考:为什么泛民和左翼社运能号召为数不少的支持者,而他们不能。他也预告集会会有“大台”、播歌、演讲等东西──这些一直是独派支持者嘲笑泛民和左翼社运的东西。“拆大台”这三个字在雨伞运动(本土派称为雨伞革命)期间,一直是勇武派的口号。

独派对陈浩天这番说法的反应颇为正面,支持者们似乎接受这场事先张扬的和理非集会,不等于他们过去一直嘲笑的那种。他们眼中,泛民/左翼社运集会就是“消耗民气”,没有结果便会散场;而他们的集会将会凝聚民气,即使散场还是会向清晰的目标进发。

第一次港独集会

集会当晚,传言现场有大量警察,且会截查参与者。笔者特别轻装上阵、不带背包,以减少被截查的机会。到达现场时,果然看到大量警察巡逻,气氛紧张,不过未见有人被截查。

添马公园草地目测大约有二千人以上,可能有三千。这个人数比新界东补选梁天琦的造势晚会还要多,显见独派候选人被剥夺参选权,动员了大批支持者走出来。

集会安排了五名候选人资格被剥夺的参选者演讲,依次序是陈浩天、梁天琦、陈国强、中出羊子,以及归英派的赖绮雯。陈浩天对在场的群众说,这是香港有史以来“第一次港独集会”。

这场集会对独派支持者来说,的确是历史性的一刻。十年前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香港会出现一次正式而且人数不少的港独集会。近年的港独思潮最初以本土思潮面貌出现,在人大“8.31”框架否决香港普选后增温,在雨伞革命失败后迅速蔓延。中文大学最近民调数字显示,香港有一成七人支持港独,而35岁以下支持港独的比例更接近四成。

“港独”本来是一种不成文的社会禁忌。这一次独派终于能“出柜”集会,相信类似的集会陆续有来,而且人数可能更多。

“革命、执政准备”的愿景

陈浩天说,独派不是搞社运,而是要作执政准备。“执政准备”这四个字,泛民政党很少提,甚至连亲建制政党也不会提。当然,什么叫执政准备,这场集会没有提供具体说法。批评者或会说,独派距离有执政的准备还有十万丈远,这不过是政治口号情感动员。

关于革命,陈浩天说“革命要天时、地利及人和,所以好难讲,需要时机。”梁天琦也说,“革命不是一时三刻的事”。至于革命如何实践,梁说“革命本身就是一个社会结构权力分配出现根本性改变,一个从下而上的改变……由下而上扭转社会的权力结构。”他呼吁支持者保持革命精神,争取民心。

政治本是以愿景来号召支持者,本来就是“讲个信字”。泛民主派提供的愿景是争取民主普选;其支持者一直憧憬《基本法》承诺的普选来临,直至后来人大释法、政府的政改方案,以及“8.31决定”,愿景破产。其流失的大量支持,多少注入了当晚的现场。

中共拒绝兑现普选引发雨伞运动。在那场前所未有的激烈群众运动中,不少参与者曾经把“普选”视为争取民主的最后希望。希望破灭就是绝望,绝望则转化成对中国党国体制的彻底离心,港独便成了最容易吸引群众的选项。

不过既然港独不能一步登天,那么独派领袖们会否步泛民主派后尘,在多年无计可施后,令支持者感到无望而唾弃?这个问题,今天言之尚早。在民主选举愿景幻灭后,人们觉得横竖没有出路,至少新的政治认同论述,能为他们提供一种类似国族主义的充权感。

从反“和理非”到反教条主义

梁天琦说,发起集会不代表放弃旧有抗争模式,他呼吁放弃的是教条主义。他说“哪一个方式可推翻政府的就继续去做,和平就继续和平,勇武的继续勇武。”这说法在习惯了支持勇武抗争、嘲笑“和理非”的独派支持者中本是禁忌,提出这样话的人很容易被指为“左胶”。这次集会为独派路线定调转向;要不是由有被政府打压光环的陈浩天,和有补选一役民气支持的梁天琦提出,大概会引发另一场骂战。

现在独派提出,他们也要利用泛民和左翼社运的方式来动员。有人质疑:如果把其言论中的“港独”换成“普选”,其实与泛民本质上没太大差别。那么两者分别在哪里呢?

短期而言,梁、陈等人还可以用个人号召力,加上催化类国族主义情绪,来维持支持度。不过长远而言,提出类国族思想来抗衡中共,难免会遭遇泛民和左翼社同样的指控──只会抗议,抵抗不了一次次的压迫。另一方面,即使是独派提倡的勇武抗争,在警察不断升级的布防和监视之下,将会像七一中联办一役般,愈来愈难成事。

大部分反抗运动停滞时,便会出现路线之争。如何令运动长期保持动能,是独派领袖必须正视的问题,这要花三四年时间验证。但至少有一件事应该会发生:独派应会减少讥讽泛民及左翼社运的“和理非”做法。

独派转向是否因为选举临近,他们想为能入闸的盟友吸引更多支持?抑或是因为他们真的认为,是时候走这种和平和勇武两条腿走路的路线?还需要时间观察。

少骂泛民左胶和区隔统独?

陈、梁两位独派较具代表性人物的发言,跟往后讲者有个明显分别,就是没有攻击泛民和左翼社运──这实在有别于人们对独派、本土派的印象。这是否代表他们打算改变定位,不再利用人们对泛民及左翼社运的不满来巩固支持?

泛本土派圈子时有讨论“群众支持是 X 回来还是感召回来”(群众支持是骂回来还是感召回来),即是骂泛民左胶只能吸引少数最愤怒的人,但会赶走不少群众 ,但如果不骂,则难以团结最忠实的支持者。相信日后这问题会继续在泛本土派圈子内有争论。

另一方面,陈浩天在这次集会多次区别统派和独派,呼吁支持者不要投给统派。问题是:谁是统派?是否指所有泛民政党?如果是的话,公民党也曾因为主张自决而被《文汇报》批评为港独党,香港众志也要求前途自决,他们又如何算?抑或是“不支持港独”的政党就是统派?那么声称要永续《基本法》的热普城联盟是否统派?

梁天琦收到选管会通知之前,已经找了“Plan B”,即是让支持者转投青年新政;但即使是青年新政也只是倡议自决,不算严格意义的港独。至于陈浩天,他在台上要求他的支持者投票给独派,但所指的是谁,即使记者追问,他仍未有公开说明。

统独区隔这回事,也许每天紧贴独派政治文宣的支持者才分辨得到,或者到选举时靠被取消资格的参与人站出来,才能识别。

压力愈大,反作用力愈大

这次对独派候选人的打压,究竟是特首梁振英为了连任制造的、愈乱愈好的闹剧,还是北京政权授意的国家政策?目前还是谣言满天飞。

无论如何,这次打压的客观效果就是助长独派声势。之前看民调数字,独派就只有梁天琦一人有望当选。把他拦下来,反而刺激独派声势,很有可能令立场接近独派而能够入闸的暗独派得到更多席位。假设中共是理性的话,这结果出现的意义是什么?那可能是为了让港独议题正式在香港政治生态系统落地生根——对于中共或其代理人来说,“港独问题”浮现,其实有利加速23条立法和进行更强硬的维稳工程。

压力愈大,反作用力愈大。现在香港正处于一个被中共赶狗入穷巷的两难,中共愈把港人逼到墙角,究竟港人会是跳墙、驯服,还是反抗?维稳,是愈维愈稳还是愈维愈不稳?这场集会象征著独派运动的起步,他们将会利用可能得到的议席及资源推动意识形态上的范式转移,而且他们开始发现可以仿效主流政党进行动员,日后会有什么蝴蝶效应,没有人会估计到。虽然他们仍有可能变成他们曾经批评的泛民,但民间智慧告诉我们,莫欺少年穷。

笔者走在集会人群当中,看到的不只是台上的慷慨激昂(当然不是每个讲者也是演说能手),还有场群众的同仇敌慨。雨伞革命之后最失落沮丧的一群人,其实就是需要这种精神为之一振的充权感。

作者按:以评论人身份在现场观察

(库斯克,香港知名网上博客、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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