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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游:被高估的毛粉,与因言获罪的山东教授

毛左的今天,将会是自由派的未来?

刊登于 2017-01-09

2014年9月19日,一个人在毛泽东肖像前拍照。
2014年9月19日,一个人在毛泽东肖像前拍照。

山东建筑大学教授邓相超,因在毛泽东诞辰123周年当天(2016年12月26日)转发反毛立场的微博,而遭到毛粉连日声讨。随后,大学、省政府、省政协纷纷作出反应:邓被解除省政府参事职务,随后辞去政协委员席位,并有文件照片流出,指大学党委要求其提前退休。

类似风波在中国舆论场上,太过稀松平常,哪怕涉事者具有体制内身份也不罕见,而邓相超事件的“增量”在于:一批毛泽东支持者,即毛粉,于1月4日到邓相超所在的山东建筑大学抗议。紧随其后,与邓的体制内身份相关的学校、政府与政协在次日即做出了“现场办公般的即时回应”(大陆资深媒体人石扉客语)。

因为事情前后脚发生,旁观者很容易得出类似“毛粉的影响力不容小觑”的结论;甚至有论者进而推论:“当局得以和这些文革余孽形成一个所向无敌的闭环互动,实施以定点清除为手段,以管控舆论为中心的社会控制”。

这样的判断,可能高估了毛粉的能力,低估了党,且在理解党的运作逻辑方面存在不足。

错置焦点的议论

党的日常运作和议程,由期望推进某类事而得益的领导人,以及突发事件共同设定。这里面的“党”可以更加具体化地理解为各级党组。邓相超事件本身,可算作舆论场上的“突发事件”,而推进“全面从严治党”的领导人,在毛诞日前两个月的六中全会上确立了核心地位。

在这个事件中,因邓相超的身份,有三个有关党组,即:责令其作深刻检查、对其行政处分并办理退休的山东建筑大学党委会;与其解聘的山东省政府党组;和免去其常委职务的省政协党组。突发事件,不为这三个党组所掌控,但面对舆情事件时,它们显然处于这样的大背景下:

其一,这类因为“辱毛”而进行处分的事件,在领导人还未获得“核心”称号的2015年,便有前例存在。即因涉事者著名和视频疯传而冲击力更强的毕福剑事件。其实,毕福剑事件中,党组织的反应也非常迅速:4月6日视频流出,8日央视禁播,9日毕道歉;

其二,“从严治党”已经推行有年,中共表现出回归“战斗堡垒”本质的强烈冲动。“共产党员是比一般公民具有更高政治觉悟、更高政治信仰、更强组织纪律性的特殊公民,不仅要模范遵守国家的法律,还要遵守党的政治纪律和组织纪律”、“绝不允许吃共产党的饭,砸共产党的锅”、“坚决同历史虚无主义斗争”,这样的语言,早已连篇累牍出现在各级党报上,而下发至县团级的“七不讲”文件,早已是接近4年前的事了。

这次邓相超事件中,三个党组的反应,其实可以算作习时代的标准动作。能够引起三个党组重视的微博舆情状况,在“毛诞日”后就已出现,只是因为其处理恰好发生在毛粉抗议的次日,就让很多人产生了诸如“现场办公般的反应”的解读。

但如果我们考察以“铁的纪律”著称的列宁主义党的历史和组织技术,不难发现,党在实现自身的治理(或管控)目标时,并不会把不属于体制的异质部分,当作完成任务的重要帮手。正如我们在网信办实现高效舆论管控的过程中所看到的那样:面对新的形势和任务时,党更倾向于先观察一段时间,约束相对较少。通过调查研究和发达的内部文件系统,判断新情况的特点,并调配组织内具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干部到一起,设立新的部门,并发展出工作方法。或者用大白话说:党不会信任未被体制长期规训过的人。因此,发现邓相超微博问题并将之发展为舆情事件的毛粉,或许与宣传口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但这些都不重要。

在邓相超事件中,毛粉的形象,仍然是此前主流自由话语中的那副模样,人们议论他们如何维护毛的同时,看不到其更宏大的诉求。而事件本身,恐怕也将巩固这样的观感。

毛左的今天,将会是自由派的未来?

笔者曾接触过部分大陆北方老工业城市的毛粉,他们都有相似的家庭和人生境况:1940或1950年代生人,老国有厂矿企业工人出身,文化水平相对有限。由于在退休前的数十年改革时代,他们对剧烈变迁的感受更多是被剥夺,所以他们的一个突出特点是“退休之后闹革命”。而正因为前述缘由,毛粉熟悉和能使用的只有“文革”话语,这是他们参与到“中国向何处去”这一宏观议题的唯一方式。

当自由话语拥趸侧重观察他们对毛的感情,乃至把这一“文革遗民”群体当作“缺乏文革反思”所造成的恶果的案例时,常常忽略了他们身上的反对底色。

毛粉和“自由派”与当权者的互动,其实有很多类似之处。在他们的话语中,能拿上台面公开传播的——如“维护毛”和“支持市场经济”,都因利于当权者合法性而相对畅通无阻;而其中凸显反对底色的——如“反对改革开放”和“期望宪政民主”,都被轻而易举地打压。关于这一点,很多观察者都已经很好论述过了。

毛粉的典型行动——譬如围堵反毛人士、广场和公园角落里的忠字舞聚会、反日保钓游行中在毛画像下的聚集,都已经重复发生了超过十年。舆论场和毛粉得到了两个结果:该群体在社会中的影响力和存在感被严重放大;而毛粉也整体步入人生的黄昏。

与实际上缺乏社会基础,并且因自然规律作用而规模逐年萎缩的“文革遗民”不同,改革近四十年来,形成了体量巨大的自由话语拥趸。其代际分布,从60后一直延续到90年代初生人。而今天,他们面对95后的“小粉红”一代,恰似毛粉面对他们。若现任领导人的政治事业从胜利走向胜利,我们将不难在未来看到一个名叫“改革遗民”的群体——事实上,我们已经在怀念80年代的人们身上看到了这样的趋势。他们眼中的改革,与毛粉眼中的文革类似,以回想青春、寄托情怀为主,与真实的改革和文革的面相相距甚远。

(潘游,曾任媒体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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