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2016台湾大选

李志德:洪秀柱背后的党国乡愁

党国乡愁或许是台湾过去成就的一部分,但它可以拿来编织这块土地的未来吗?

李志德

刊登于 2015-08-18

#2016台湾大选#台湾

国民党总统候选人洪秀柱。摄:Billy H.C. Kwok/端传媒
国民党总统候选人洪秀柱。

朱立伦一声令下,一千人同时鼓掌几十秒,一把把洪秀柱拽到了总统大选的起跑在线,和蔡英文比肩而立。她代表国民党参选,从此再无悬念。但洪秀柱的特殊之处在于,一般民主国家的政治人物向选民勾画美好未来,但洪秀柱诉求的却是一部分台湾人被压抑已久的政治乡愁。

这一部分台湾人通常被称为“外省人”,泛指1949年前后跟随内战失败的国民党政府迁徙到台湾的一群及其后人,他们的职业大半是军、公、教及其眷属。

“外省性”指的既是“血缘”,也是“政治认同”,洪秀柱两者兼具。1946年,国民政府指派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交通处长严家淦到台湾接收,洪秀柱的父亲就在这个团队里,带着一家人移居台湾。但洪秀柱的父亲之后卷进了“匪谍案”被关押3年3个月,出狱后终生找不到正式工作,洪家成为白色恐怖的受害者。

为什么受白色恐怖之害如此之深?洪秀柱却没有变成例如柏杨一样的政治异议人士;或者长成如妇运先锋施寄青、媒体前辈冯贤贤一样反抗威权体制的专业运动者?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无法展开来说。外界只看到了成年之后的洪秀柱撇开了家庭对国民党的恩怨,专注一心成了国民党治理台湾政绩的拥护者。

二十年压抑终获伸张的号角

这政绩首先有其政治和历史背景。国民党从1949到2000年统治台湾50年,前40年笼罩在“反攻大陆”也就是内战余绪的阴影下,但到了蒋经国统治后期,经济成功地由农向工再向高科技转型,造就了一段高速发展。1987年起开放党禁、报禁,政治向民主化转型。李登辉承接了这条路线,加快了速度,最终成就了政党轮替——尽管笔者相信把政权交给民进党并非李登辉当时所愿。

民主转型,成就了蒋经国、李登辉的历史定位。但国民党同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它自己既是转型的推动者,也是“被转型”的标的。早年的威权统治成了洗不脱的印记,看在一部分像洪秀柱这样“忠贞党员”的眼里,这种政治转型如同某种极端宗教教派的“自我鞭笞”仪式,痛楚无比不说,而且无穷无尽。

原本在李登辉的最后任期里,还试图用“经营大台湾,建设新中原”之类的论述,嫁接起国民党“统派”的里子和“本土化”路线。但在李登辉传位连战失败,被逐出国民党之后,党内不再有人有能力或意愿发展出类似的论述。于是党内核心人士引以为傲的“反共保台”、“经济奇迹”等等治理台湾的傲人政绩,都在“本土化”、“民主化”的大旗下,不是被忽略就是被遮掩,被突出的是“白色恐怖”和“极权统治”。

这让洪秀柱在国民党政见会里发出了深沈喟叹,那一段演讲,比她在全代会接受提名时的讲话更痛快淋漓:“这些年来,我们彷佛都只活在对手所设定的框架里,在一些国家定位等基本原则上,与党的中心思想上,我们早就怯懦地丧失了话语权......难道这是一个创建国家的泱泱大党应有的作为吗?”

然后她提出了大哉问:“台湾民主化的过程,逐渐把我们的民主价值变成了与大陆13亿人民对抗的工具,而不再是我们争取13亿民心的凭借;当民主变成民粹斗争的工具......本党可曾坚定地对抗这股逆流?”

洪秀柱的出线,是一响20年的压抑终获伸张的号角。此前不管是宣扬“呼群保义”的新党,或者是宋楚瑜败选之初的亲民党,他们都反复使用过相同的语汇,但没有哪一次比得上洪秀柱这一次喊得有底气,她是扛着国民党的大旗堂皇出阵,和“逆流”的总头目平起平坐,光明对决。

洪秀柱的小玛德莲蛋糕

洪秀柱让她的支持者无比激动的这一套意识型态,在政治上惯用“道德裁判”取代“说服”;她的谈话,处处可见诸如“对抗逆流”这样“只问对错,绝无妥协”的革命语言。但真正令旁观者错乱的是,这一套话语系统原本来自“反共抗俄”时期的国民党,但如今洪秀柱号令攻击的大纛所指的对象,却是自己国家的另一个民主政党,而不是海峡对岸的那个如今愈发强大的极权政府。

这是洪秀柱路线根本的矛盾,当她说着民主是“争取大陆13亿人民心凭借”的同时,可曾发现她在政坛和学界的主要支持者,可能是20年来台湾对中国人权状况恶化,政治体制改革裹足不前等问题最冷漠的一群人?还有一部分人甚或汲汲营营地与中国的红二代、官二代结交,唯恐分润不到“中国崛起”的经济利益。这一群人,都团结在洪秀柱高举的“争取大陆13亿人民心”的大旗下,何其讽刺?

再者,台湾的民主又怎么是“对抗大陆13亿人民的工具”呢?撇开“民国热”不说,台湾近十年的政治发展历程,不管是陈水扁家族的贪腐依法究办;马英九当选之初曾经的翩翩风度;再到蔡英文2012的败选演说......拿一次不都有许多大陆网民点赞叫好,心向往之?笔者无法知道这些人究竟有多少,但真正把这一切都视为绝对眼中钉的,恐怕是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等于中国人民吗?

或许政治人物的口号或许无法深究,也毋须深究。因为这些辞藻可能只是普鲁斯特手上的小玛德莲蛋糕,其作用只在唤醒普鲁斯特童年的美好记忆——“感受到一种美妙的愉悦感......周身上下充盈着一股精气神:或者确切的说,这股精气神并非在我身上,它就是我,我不再觉得自己平庸、凡俗、微不足道了。”

“柱柱姐”的出线,让支持者的党国乡愁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样的乡愁或许是台湾过去成就的一部分,但它可以拿来编织这块土地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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