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的爱玲,终生思考殖民,及它在香港,在妳我体内的,无间变身。 不是肤浅的本土主义,而是不卑不亢。
曾经作为黄小姐的下属,而且是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是我的大福气,也改变了我的一生。三十年前打我传呼机的那通电话,把我从一些无间式机构救援出来,而且教晓我什么叫“管治”:只要能够建立足够的互信,不用“管”就自然能“治”。让被“治”的丝毫不感到被“管”,才是最高明的管理。当时我住在离岛,每小时只有一班去港岛的渡轮。早上黄小姐常常会接到我的电话,我还没开口,她就知道:我又错过一班船了!她的反应是:养只鸡嘛!英国白人男 CEO 看到我们部门早上总是人丁单薄,迫黄小姐要我们打卡。于是爱玲放一个小朋友练习薄似的本子在我们房间,请我们自己填上工作时间,还特别叮嘱:你们晚上总是通宵达旦又无薪的时数,记得填上去。又不晚上来巡巡看我们多灯火鼎盛,她说。
三十年下来,我练就成为坊间有名恶人,以说“不”为志业。没有人知道,我的恶,是跟黄小姐学的。当然我学艺不精,徒招骂名。殖民地,英尊中卑,文艺机构尤是。一直以来艺术电影只配英文字幕,司空见惯。常常连讨论都是英文,大家坐著若无其事。艺术中心的映后谈呢?黄小姐一声令下,当然要以广东话为主。那老外观众怎么办?学广东话吧。我们去外国生活,都是学当地语言的不是吗。这是恶。朋友说曾经听黄小姐的电影硏究课,开宗明义要求学生每部电影必须看完,否则会被肥佬(编注:不及格)。今天谁在香港教书,能够这样恶。电影评论在香港,从来无足轻重,黄小姐的影评集后,却附中外语言对照片目及页码,按中文笔画排。这更是恶。这些,我用了过去三十年慢慢学习慢慢消化。不是肤浅的本土主义,而是不卑不亢,对殖民的反思付诸实践,对我们的文化生产足够重视,不计较付出与收获,以至心力交瘁。
黄小姐也成就了华语世界的第一个同性恋电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