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个周末,乌鲁木齐某大楼因封控导致火灾救援不及致10人死亡事件,已经在乌鲁木齐、北京、上海、武汉、成都等多个城市引发市民上街抗议活动,并有过半省的当地高校大学生组织同学进行各种针对封控的抗议,情势扩散非常迅猛。
过去对中国民众的认知一般是缺乏政治行动的意识、条件和经验,虽然三年防疫令人疲惫,民怨也见积累,但这样形式的爆发,出乎所有人意料。相关信息不断被删,网络上形成信息接力;所有抗议活动也必然要遭遇国家机器,但这并未形成对民众的阻吓。人们惊讶地看到两天内民意沸腾,而个别当地也以局部解封的措施来回应民意。
起初各地还是中国特色的策略性标语如“为人民服务”,随后是南京传媒学院大学生“国家要为这一切负责”的反击,到26日的上海深夜,一场悼念活动升级成抗议中,是“不要独裁要自由”、“共产党下台”、“习近平下台”的直白。这恰恰回应着一个月前、中共二十大召开前一日,北京四通桥上的抗议者“不要封控要自由”、“罢课罢工罢免独裁国贼习近平”的控诉。
对生活失落的不满也在这场抗议里。“中国电影已死”的口号出现,疫情加审查导致电影行业生态没落扭曲,电影院陆续倒闭,今年九成以上的电影是主旋律电影。另外,要求“新闻自由、言论自由”也是三年多来更大面积的管控及污染的信息环境下少见的表态,过去几年,“谣言”几乎要成为靠近真相的唯一方式。
从两年前的李文亮,到今年的四月之声,疫情中惊人的悲剧一再发生,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四通桥惊世骇俗地打破一潭死水,一个月后乌鲁木齐事件则像打开了中国。喊着相似的口号,星火处都是四通桥,形成反复加强的回音效果。
从反对核酸到反对暴政,呐喊和团结这次有用?以及,方向呢?
从负数到零的公民反对运动
在悼念乌鲁木齐遇难者的哀伤和针对清零政策的不满之中,中国的公民运动至少完成了从负到零的重现。
抗议封控潮发生的背景,正是中共二十大之后,国家提出似乎暗示开放趋势的“20条”后、地方应对的无所适从期。
不是不存在对中国抗疫政策的微词:李文亮、上海四月之声、瑞丽封锁、贵州大巴倾覆等等,但网络表述多集中在苦难上,可以说从未形成真正的运动。除李文亮明确表达“健康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以外,一种政治性的反对一直都不存在。
很长时间以来,中国人普遍接受政府作为保护者的角色,政府以最经典的“利维坦”模式作为家长、庇护者,并通过经济绩效维护自身合法性地位。中国人愿意接受在蛋糕不断做大的前提下,在自我照顾的责任上多让渡一些权利维护安全,以换取经济收益的保证。这一文革后的基本政治共识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成为执政党最核心的口号,在“六·四”事件造成政治改革动力和政治信任归零后,毫无疑问地成为几乎仅有的合法性来源。
三年后,经济衰退已经不是近在咫尺的威胁而是正在发生的震荡,绩效合法性在短短几年内完全变成了基于安全的合法性,“动态清零”几乎成为了真正的基本国策,反对它就是想让中国人死。习近平将其提高到“算政治账”和“要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水平,已经很清楚地表达了这一政策的本质是政治而非科学的。人民高于一切,就意味着定义谁是人民的权力高于一切权力;生命高于一切,就意味着活着的权利高于一切权利。“生存权”被指认为第一人权,而非“不自由毋宁死”。保障绝大多数人都能活着,成为了政府的基本要义。
这是最赤裸、最经典的生命政治:政府保障你的活着,而你除了活着以外一无所有,所有人本质上都是集中营中的“赤裸生命”,每一点生物性以外的需求都是可取消的。而这也是所有抗疫政策的核心争议:哪一种生命更重要?活着,还是生活?
以四通桥为序,政治性抗议活动死灰复燃,也公开地将反对核酸、反对清零提到了反对暴政的政治水平。这实际上正是算政治账的抗疫政策注定要走向的结果,政治性的不满会与对防疫政策结果的不满相互捆绑,成为彼此的催化剂。
与此同时,再度大规模爆发的冬季疫情也造成多地封锁,而二十大后的二十条释放了放开和封锁并举的空间,在地方形成了政策方向上的混乱。一方面有石家庄左右横跳的休克疗法,另一方面有已经爆发的各大城市通过封锁“攻坚”。其中就包括郑州,而正是郑州富士康在继续运作和遵守防疫要求之间进退失据造成了大量工人难民并形成国际关注,推高了对防疫政策改变的讨论,甚至是打出了大规模暴力抵抗封锁政策的第一“棍”。
到乌鲁木齐火灾前,其实多地都已经有零星冲击封锁,但是乌鲁木齐火灾当中遇难的孩子、“开门”的嘶喊引爆了舆论,超长的封锁时间带来的民生凋敝(瑞丽)、求而不得的生命安全(贵州大巴)、自由的丧失(上海四月之声)全部叠加在一起,希望变成了绝望,合法变成了不合法。当“动态清零”即不能带来安全,也无法保证绩效,作为实质上的基本国策必然成为政治不满的靶子。
在习近平强化党权的方针下,公民自发的反对运动偃旗息鼓已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党政机构落入基层,权力的毛细血管无限延伸,可以说中国的公民社会不只是归零而是倒退到了负数。在悼念乌鲁木齐遇难者的哀伤和针对清零政策的不满之中,中国的公民运动至少完成了从负到零的重现。之所以是零,是因为现在才是新的开始。
运动的膨胀与边界
最意外也最重要的是从南广开始的大学呼应和白纸抗议,明确地提出了高于解封的联系,真正具备成为政治运动的潜力。
长期以来,习近平都喜欢用“既要又要”来包圆,毫不顾两个要求的内部张力,放任自己的下属在两可之间展现忠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更严厉、更彻底的部分来体现政治站位。
这种张力在20条为代表的一系列新政策释放的空间中迸发,在官员和民间都留下了足够大的活动空间,形成了极其罕见的各地政府提出完全相反政策的奇观。最宏观地推测,这种动荡与混乱甚至可能是被允许的,既是李克强作为看守总理的最后一点防火墙价值,也是习近平在大局已定后自信有加的表现——十年的无往不利让他很可能相信,无论这半年乱成什么样,他最后都能亲自解决。
民间运动的急速扩大很容易用托克维尔解释法——“最经常的情况是,一向毫无怨言仿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最难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的压力减轻,他们就将它猛力抛弃。”但是也不得不强调,反抗的确来自于压迫最深重的地方:恰恰就是新疆的长期封锁和之前更长期的戒严,酝酿了广泛的社会不满,也推动了新疆本地的线下抗议,甚至是涌向市政府直接施压,更激励了合肥、兰州、其它城市的冲击。火灾小区门口阻拦进入的地桩,很可能是这些年为了强化反恐安全而在乌鲁木齐普遍存在的众多地桩之一,是新疆作为集中营政治巅峰的一个注脚。
此后流传的各民族语言版本的互助信息表现出了真正的“石榴籽”团结,更强化了乌鲁木齐作为一个标志,即便伤痕累累,人们依然可以选择,选择善、选择改变、选择不再忍受。官方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完全无法平息不满,因为他们只想通过解释火灾平息舆情,而无法解答对政策的不满。这个思路有一个意外的好处:作为安全事故的火灾往往是因为个人责任,所以官方无意中告诉了大众,在封锁一切的时代政府也不会包办一切,到头来还是需要加强自救能力,而很快人们会意识到,自己的确有能力加强自救能力——自发反抗封锁。与以往的线上愤怒都不一样,这次的愤怒必须在线下实现,而且看起来有希望实现。
北京则出现了以小区业主自发抗议转运和封门的运动,更有天通苑“儿子是软肋”作为导火索引发的对社区居委会统揽防疫政策权力的抗议,还有所谓法学硕士的“普法”等等。北京囿于首都的特殊地位,也恰是干部、高知等人群的集中地,居委会不是行政机关却又是行政权力渗透社区的最终执行人和责任人,本就处于两面夹击之中,这种非暴力的基层冲击在北京已经说得上是最激进的夺权行动。
但不得不说,多地之间的联系并不足够明晰,多米诺式的范围扩大并不能形成针对动态清零政策本身的运动,而是很容易停留在自己解封就行。这种性质不变的话,意味着只有全国大多数的城市都出现类似运动才可能产生更高面向的压力,而实际上绝大多数城市都没有遭遇过直接冲击经济民生的严厉封锁,这就意味着运动的诉求只会留在解封而不会外溢,难言遗产。
反封锁运动的主要诉求和动机都在于民生、经济,而这实际上并不是解封能马上解决的,甚至很可能也是解封无法解决的,那么到时候这种单一诉求的结果还能是什么呢?在放开以后还能有什么运动,是反过来抗议政府放开,还是恢复沉默?运动需要延续存在,要么寻求一个在地层面更有力的身份动员机制,要么就只能在更高层次寻求更宏观的联系,卷入更多诉求。
因此最意外也最重要的是从南广开始的大学呼应和白纸抗议,明确地提出了高于解封的联系,真正具备成为政治运动的潜力。在纪念乌鲁木齐遇难者的自发集会上,出现了祭奠“中国电影”的灵位,实际上是在哀悼“生活”的消逝,反对以生命为由的剥夺——活着本身不能成为活着的支柱,随时可能被剥夺一切也是一种死亡。同时在大学校园内出现的“内容违规”和白纸抗议,完全打开了抗议的可能性:正是因为没有内容,所以可以是任何内容,这是最彻底的言论自由。
几乎同时的很多大学也都采取了类似的形式类似的联系。客观而言,学生们之所以能如此同仇敌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清零三年摧毁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想象,也物理上把他们囚禁在学校当中。他们并不一定明白,他们的勇敢为一场随时会沦为形式的运动赋予了意义,但是历史不会忘记他们手中的烛光与白纸照亮了黑夜。
学生开始的,绝不能止于学生。从大学抗议开始,上海首先出现了“乌鲁木齐中路”的悼念,与学生们喊出的“这个国家要付出代价”的口号相通,他们也喊出了种种不可想象的针对国家的口号,而上海喊出的“解封新疆”标志着各地诉求串联的可能性,此后甚至连北京的亮马河都出现类似形式。种种迹象虽然极其微弱,但已经能够称得上星星之火。
要知道这是2022年的中国,这仅仅在半年前都是不可想象的。过去十年间习近平实权控制的领土上能明确把“反抗”当作口号的恐怕只有——2019年的香港。遗憾的是,无论是香港还是大陆,被困在信息茧房里的各地都没有想起对方原本是可团结的对象,这也是新时代两岸三地生活逐渐割裂的一个结果。
可以说,某种对新时代政治不满转折点如果还未来到,也的确比过去十年都要近。无论是国内的各位,还是海外各位,需要对防疫政策转向、大规模政治弹压等等事件做好准备,形势大过人。
给算政治账的动态清零再算政治账
运动不可能提供总解决方案,但是正如主席所说,不能只算经济账。
在习近平的前两个任期,他更多地在向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话语试水,试图通过向模糊的“人民”靠拢,并进一步收紧舆论控制来重塑共产党形象,与此同时经济增长在多重因素影响下放缓,客观上也刺激他寻求新的合法性支撑。在“核心矛盾在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与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实质上取消了经济增长的优先性后,包括“中国梦”、“扶贫攻坚”等等口号与运动都在为建立新合法性服务,乃至二十大的“规范财富积累制度”也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乞灵于社会主义式的再分配改革,以避免在蛋糕做不大的情况下丧失更多支持,而收紧社会控制和意识形态的日趋保守化则被“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严峻复杂的国际形势和接踵而至的巨大风险挑战”等等对“伟大斗争”的需要所正名。
习近平强调改革攻坚受阻而进入“全面深化改革”和反腐的紧急状态,不惜以破坏来之不易的常态化政治运作体制为代价,不断用新的运动延长、强化自己的统治,以实现在个人任期内最终完成不知后果如何的中共合法性全面重建。
但这都是在Covid之前。经过初期的混乱后,习近平最终选择重复自己的非典经验,让社会运转完全让步于生命保全。没错,早期封城的确是科学性的选择,但别忘了最开始政府是为了开两会而拒绝承认防疫必要性的,李文亮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主动站出来。政治问题从最开始就超过了流行病学的科学性。此后封城清零带来的短暂成功在奥密克戎的冲击下再度终结,政府转而用原始株在武汉、德尔塔在欧美肆虐时的种种“人间地狱”景象、“长Covid”的各种后遗症等等信息给广大民众奠定的心理恐惧,回避更公开、科学的讨论,而以“政治账”作为最终定性。
2020年初的武汉封城期间的民生断供和民间自救在其它城市反复上演,唯独没有重现的是医院挤兑,以医院无法正常运作为代价,正是“生命至上”逻辑命门所在。但从根本上说,无论是经济萎缩造成的物质不足,还是资源再分配的政府治理能力不足,还是医疗资源不足,都绝无可能在运动的浪潮中、或是在放开的经济恢复中得到解决,但是即便如此,“不肯放开”只能说是一种借口,因为准备永远不可能完全,只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妄想自己能够在开放前做好所有准备。开放就是没有既定章程、顺序,就是要试错,这在以往的中国基层政府非常多见,而现在政府以自己没有准备为理由拒绝改变,是近十年来养成的全能政府、官僚主义的惯性思维。
当然,在社会上普遍存在恐惧且没有足够公卫资源应对爆发的条件下,难以在短期内伴随大规模感染的前提下恢复和正常条件同水平的经济生产和消费,而这也就取消了放开的经济意义。但这个不可能三角不是渴望解封的城市中产造成的,自然也不是“自由主义解封派”能解决的。
更深一点说,以某种程度上试图共存的富士康为例,作为外资企业和经济支柱,且有持续组织极大的生产规模的严格管理能力,在动态清零体系下是政府最可靠的代理和伙伴——现在没有哪个地方政府现在能拍着胸脯说,能在不依靠外界支援的情况下能同时管好数十万人的生产和防疫,何况这是富士康——台资企业,更不是发个函就能接管的地方。富士康之所以能既要运作又要闭环,是因为富士康在政治账和经济账上都占据了重要地位。
所以在一个试图维持动态清零和经济生产的的社会体制中,一方面富士康通过简化流调(同线、同宿)和隔离来维持表面上的对工人健康负责,另一方面它又得对工厂以外的动态清零负责,避免变成一个外溢的爆发中心,还得对自己的利润(和政府的经济目标)负责而维持正常生产秩序——当然就指向了闭环强迫劳动,形成这一局面的指挥棒当然是妄图既要又要的“台蛙”、“资本家”,而不是允许他们这么做的政府。政府目的是好的,是资本家执行得有问题。然后在事态已经得到国际关注后,富士康允许脱环,工人用脚投票选择逃离工厂回乡隔离,说明了这种模式有多不得人心。
富士康工人要么选择继续被强迫劳动要么变成难民——现在甚至变成难民的选择都丰富了一倍,不但能自愿在流水线上感染成为新式患者难民,还能“选择”脱环步行逃难变成传统难民,在现在的条件下,这可能是很多人未来都要面临的选择。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增加准备,而不是我们不能放开。运动的下一步,或许是联系那些不满的其他人,只有更广大的同盟关系,才能更有弹性地面对更多的批评和压迫。
运动不可能提供总解决方案,但是正如主席所说,不能只算经济账,症结在于政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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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話不敢說
但,謝謝你們紀錄了下來
运动中的几天,我们还在封校,还在每天做核酸,外教比我们先看到外网的消息,记得有天她问我,“中国终于醒了吗”,我哑然,真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只说,可能吧,hope so。
只有當鐵拳砸到自己身上時才會有反應,這次只是被砸的人多了所以才抱團取暖。當初香港反送中時我相信這群人裡面肯定沒幾個幫忙發聲,甚至還有落井下石譴責廢青的,更遑論對台灣人的打壓也是冷漠以對。當前面的人被制裁時你都沒發聲,憑什麼你被制裁時我們要替你發聲?可悲,可笑。自由是自己爭取來的,加油吧,恕不奉陪。
不是“活着”作为底线,很大的矛盾在于很多人因此没有工作,没法看病,活不下去了。
标题起的很好,不要高估此次运动的力量,也不要低估从负到零的意义。各地的运动除北京上海外基本上不与政治连接,显示多数人只是对防疫不满,四通桥的口号并未唤起大众的共鸣。
非常感谢端传媒对从零开始的中国抗议运动的关注与报道,以及将此系列设为免费的慷慨。此外我还想提及的一点是,这次运动中涌现了大量中国青年女性的声音和身影。她们活跃于许多抗议现场,互相帮助,成为主力,其中更有许多运动的发起者和领导者。南京传媒学院的“白纸运动”、清华“不再为公权力口交”的口号等,都始发于女性。我认为这在民运叙事本就式微、且长时间被认为是男性专场的中国,无疑有着重要的记录意义,更毋论在这场运动中她们许多人因为身体力量的弱势而成为警察暴力捉拿、逮捕的首选对象。遗憾的是,绝大多数报道此次抗议的媒体,不论其图片视觉中心,还是叙事重点,给到这群勇敢女性的份量都显得十分吝啬。当然更遗憾的是,中国本国的媒体永远无法对此事有任何严谨公正的记录。但我还是希望人们能够看见她们、记住她们,证明她们曾经存在。在我们下一次尝试着再去讨论民运的时候,不会有人跳出来说“女同志怎么不出一个”,在慷慨的香港人民对我们说“兄弟登山,各自努力”时也能想起姐妹的存在,直到我们能用本国的媒体清晰地记录所有发生过的事。
謝謝大陸讀者Ohsoina的第一身分享,免得港台朋友自作多情聲援大陸想解封吃飯的示威者。
@利欧塔
谢谢你的分享!你在最后一部分建议里多次提到了“境外势力支持”,作为中国人,真是不忍卒读…
我自己虽然也经常看到这个说法,但是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这几天的运动出现后,我还很积极地希望外国多关注一些。看了你的留言我才意识到,这个时候怀着正义感冲上前的外国朋友或许真的可能帮不上忙,反而落下了口实。蛮可悲的。
避免所谓“境外势力”的说辞很有必要,但有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让在境外的人支持中国的反抗呢?
此外我还想说,这里的外国人似乎需要界定一下是白皮肤的人或者明显和欧美有关联的人(比如带着自家电视台标记的记者)。我觉得中国的民粹舆论还没有发展到全面认识“外国人”这一概念的地步,在国家机器内很多人头脑里,外国人=白人≈美国人。我不相信韩国、日本、印度或者拉美、非洲的同胞如果出现在这些场合,会被拿来大做文章。这也算是中国官方口径的种族主义视角吧。
我作爲一位對中國而言的外國人,作爲曾經在中國哲學系讀書的人,也作爲曾經差點因爲政治出事情的人,想寫這個文,給每一位外國人——無論你在中國境内,還是中國境外——一點提醒和建議。這些建議與提醒,或許不太周全,或者有些矛盾、或者有點問題,等等。請各位閲讀時,自行多加思考與判斷,反駁或者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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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場運動畢竟是中國自64以來,大規模爆發的公民運動。 這場運動的主體,屬於他們。 先不管到底要不要共產黨還是習近平倒台、抑或所謂“要民主的共產黨,反對修正主義”,but,重點是,這是中國自64以來,第二次發展出具有普世意義價值的公民運動——他們要的,無非是政治道德價值上的理念,即:“民主”,和,“自由”。
無論你來自哪個國家、什麼身份/職業、什麼樣的哲學/政治思潮、和中國的政府/個人/機構有恩有仇……. 都好,請讓我們放下一切涉及到我們自我認知的標簽——你的身份、國籍、立場,去理解、甚至支持他們的訴求。
2. 如果理解,甚至支持他們的訴求,你:
a. 可以告訴他們,“我支持你們的理念,即,民主和自由”,給予他們保持信念的勇氣。
b. 如果在中國境内:有能力,且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請保護這些學生、示威者、反抗者,等。
c. 讓更多外國人知道他們的情況。做這件事情,要求你知道中國發生的許多事,並盡最大的努力查核事件的真實性。請你盡可能完整呈現這些事件之間的脈絡——支持一個道德理念的實踐,不代表我們可以全然不顧事實。沒有事實,就沒有可以合理捍衛道德理念的基礎。
d. 請不要訴諸壓力,逼迫他人同意這些反抗者的理念。道德理念的傳播,最好的情況下,從來都不是依靠壓迫——我們反對家長制的道德意識傳播。
3. 不理解,甚至不支持他們的訴求,也請你:
a. 不要網絡、現實中舉報他們,或者舉報他們爲了這個理想而寫的文章、畫作。
b. 如果在中國境内:請不要配合當地一些鎮壓警察的行爲,説出反抗者的名字、居所之類的。
c. 如果在中國境外:請不要配合當地一些疑似來自中國機構的人員的要求,説出海外支持者(尤其是中國人)、紀念者的名字、居所之類的。
d. 不要屏蔽、抹黑他們的訴求。
e. 切勿人身攻擊、嘲笑他們的理想與熱情。
4. 因爲這次運動的主體是中國人,同時,極權政府很可能會爲了鎮壓這些道德理念的行動,説出、做出各種讓這場運動消失的行爲,支持這場運動的外國人,請你:
a. 如果在中國境内:切勿讓自己的支持,尤其是現場的支持,成爲主導這場運動的核心、或者成爲核心焦點。中國政府(或者其立場的維護者——比如什麽“司馬南”、“烏合麒麟”一類人)極可能藉口説:“這是境外勢力干涉”。這事情發生的機率雖然很低,但還是多加注意。
b. 如果在中國境内:切勿做出暴力行爲,讓有心人士汙名化這場運動。
c. 如果在中國境外:請不要經濟和物資上,資助他們。中國政府確實可以説:“這是境外勢力干涉”。
關於這一點,我清楚有人會說:“社會運動的主導力量一般是學生,要是當地企業爲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顧他們,他們的運動該怎麽繼續下去”;“社會運動會迫使很多人無法工作,這樣下去,他們會沒有經濟和物資來源,支持這場運動的。”,等等。但是,現時段,他們需要的,是白紙、蠟燭和嘴巴,不是什麽其他的。當然,這一點,或許我多想了。
d. 不要讓自己的支持,明顯地出現在中國的社交媒體與中國控制的互聯網網站中。中國政府或者其立場的維護者極可能藉口説:“這是境外勢力干涉”。
我大概就想到這些。請各位自行注意,對此文多加反思、更正。
如果認爲這文有指導意義,請轉發。
謝謝。
雖然中國可能多數人和港台政治立場相左,但此刻身為台灣人只願中國站出來的人安好
希望勇敢的人能平安回家,感动,你们是最美丽的中国人。
请看看杭州这边!
https://youtu.be/dO1W_Q2evTY
中環有人出白紙,有狗監視
當網絡綫上只允許胡錫進、奶蕉、“岡本六君子”之類的在野國師唱贊歌,那些忍無可忍的人們就總有一天會在綫下聚集。統治者不願意在綫上看見反對的文字,那些忍無可忍的人們就總有一天會在綫下朝著統治者發出自己的呐喊。四通橋上的橫幅曾經被認爲徒勞、無意義,現在那些橫幅和挂橫幅的孤勇者已經被後來者賦予了意義。接下來,發聲的勇者不僅要面對獨裁者的抓捕,還要面對微博“蛆塊鏈”大V的污衊、抹黑,祝願所有勇者不再需要成爲烈士。你們所做的一切未必會成功改變什麽,但肯定存在意義,可以投降但無需懷疑自己的信念。
在社交媒体上几乎全程关注了最近几天的事件,发现至少半数以上的发起者或者领头人都是女性,希望下一篇报道文章能够用她们的照片做首图。
属于我们时代的白纸革命,有幸与各位一起见证
如果轉折點沒有來,是因為現在才是開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各位要安全为上,必要时先退下保存实力,不是退了革命就不再继续。不要低估暴力镇压,努力不受伤不被捕,被捕的视频信息一定要转发转发再转发。
我很喜欢标题说的,如果抗议没有来,是因为才刚刚开始。能显示出中国人还有反抗的精神就已经非常喜出望外了。尤其是直接指向习近平和共产党的口号终于能跳出都是下面的人不行的迷思,四通桥的勇士带的这个头真是太棒了!
我所在的大学前天晚上发生了抗议活动,没有任何组织,只是几个本来就坐在操场弹吉他唱歌的学生看到南广的消息,就说我们也来唱国际歌吧!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老师来驱赶,学生们和老师起了冲突。我们学校十一月到现在一直在封校,开学以来封了三次,物资溢价严重、供应不足,几乎天天全员核酸,快递物流不通,气温下降很多同学没有厚衣服厚被子,学校迟迟不肯公布放假时间,这些是大家主要的不满的点,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后来我在学生群聊里面观察大家的发言,基本上都只限于对解封的渴望,间或提出了一些对言论自由的主张,但总的来讲并没有上升到对政治制度的批判。大家甚至认为乌中路带头喊“下台”的人“不是蠢就是坏”,是“五十万”,是“便衣警察在怂恿群众”,并认为高喊政治主张让大家为推动解封作出的努力“白干”。大家认为解封是正当的,但是对政治制度的批判是不正当的,是“群众中混入了坏分子”(我的天,我震惊于大家对这一套政治话语的熟练运用)。
一起抗议的同学中,不乏入党积极分子,认为港独台独该死的人,以及认为我们要警惕境外势力渗透的人。虽然我们抗议的时候是站在一起的,但是在我看来大多数大学生的诉求仅仅停留在解封这一层面。大家认为“上面是好的”,底层也是无辜的,是中间的官僚在作恶。
是时候给它起个名字了,叫白纸革命如何
四通桥这个名字好啊。
四通桥和南广真的是平地一声雷,然我燃起了对这个国家的希望。保留火种,不要被捕!
开始!
补充一下:
大学生对封校的愤怒,不仅仅是“疫情”。
而是强迫灌食——无论是从精神上来说,还是物理上来说都是。
我国追求的是“混凝土革命”式的教育改革,然而非但没做到,直接做成了“纯干凝式”;换言之,没有强基固本,只是强化了八股取势。这种学术八股贯穿了文科,乃至工科。很多学生固然自己也“水”,但他们总的来说也渴求好的老师和指导。我国大学的存在粉碎了他们九年义务的幻想。现有教育体制越“内卷”,学生越是在独木桥上披荆斩棘,不断炼蛊提纯;信念最后崩塌得越惨烈。
本科时,本人导师酷爱推导“诺奖”答主的公式,虽然很多学生不明所以,但也愿意记下来,回去多多琢磨。如此证明学生并不是“做题工具”,不过是没人告诉他们“other ways out”。现在许多的教授怎么当上的教授,他们心里面自己清楚。
回到现实层面。学校各大食堂的饭菜,只能果腹,而不能保证健康。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国家高校的许多饭菜都是扶贫产品。而据本人曾经编制过的扶贫产品可行性报告显示,他们的品控显然不合格,菜本身的口味也一言难尽,不以满足市场为准(或者说不满足学生口味为导向,而是获取补贴而生产,这一点倒是和我国诸多企业不谋而合)。如果你逃离了这一魔爪,还会发现许多高校食堂的阿姨叔叔都是学校内的“皇亲国戚”。故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菜,完全不顾学生的想法。而一些从外搬进学校的商家因为遵循基本商业逻辑而被排挤,令人唏嘘。维护这一体制的后果自负。
以上说到的“课堂”和“吃”是本人最切身的体会。私以为我除了这两项,我没有再享受到国内大学(强调一下,我的大学的)别的“优质权利”。至少在我这一行,当老师就证明你业务能力不行…(这里指大陆当老师,不涉及国外制度)
很难相信,假设当年鄙人被套牢在学校的培养方案,像多数学生一样信任国家的教育,支付这些premium,我现在的工作恐怕早已与我失之交臂……
废话颇多,哈哈。总结就是,疫情防控只是学生对不满一个最窄的发泄口;因为上述提到的一切几乎都是被压制的,或者被默认的(但同样也是令人不悦的)。积攒了太久、太久。学生便爆发了。有人认为这一次爆发了就不会有下次。我可以肯定说:“不会”。如果还是这样的体系和模型,下一次的群情激愤就会动摇某党的根基。
拭目以待。
首先,謝謝端就這篇文章開放閱讀。其次,呼籲全國人民不要低估暴力鎮壓的可能,必要時先逃生,勿堅守,徐圖後計,不要幻想對方武力部隊會和你講道理、談人性,鎮壓起來,他們絕不手軟的。
不被補,不受傷,盡做。
启蒙革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看到为这次注定无法一蹴而就的抗争出言嘲讽的也是无话可说。现实是最好的教育,疫情三年的封控让官方伟光正的宣传显得苍白而脆弱。变革和改变就是在这种点滴中积累的,何必斤斤计较哪天能看见?所有人都是后来者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