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欢迎来到端传媒Podcast——在这里,端传媒的深度报导拥有声音。你会听到跨文化、跨地域、跨语境的故事、经验和观点,打开一个又另一个世界。除了端的原创节目,端传媒还会不定期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声音创作者合作,共同推出特别系列节目。
这次与端传媒合作推出的华语离散播客“行星酒馆”,来自旅美媒体人林东尼。东尼曾任美国著名晚间新闻栏目VICE News Tonight的东亚区制片人,也是Netflix亚裔社交媒体平台Golden的发起人之一。去年,他辞掉了美国的工作,搬离了定居多年的纽约。在亚洲与世界各地走出来的新老离散者相聚之后,他决定在泰国清迈租一块地和一个果园,并成立了创作空间“此处”。
播客“行星酒馆”是东尼与端的一次合作尝试,用声音记录离开家园的异乡人们所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深刻的体验。第一期行星酒馆,记录了东尼自己过去一年的旅程。
欢迎在 Acast、KKBOX、Spotify、Apple Podcast、Pocket cast、Google Podcast 平台上关注我们喔!
去年夏天,我的人生陡然转向:先是辞掉了体面的工作,又在疫情割裂世界三年之后,第一次离开北美,回到亚洲。
全副家当精简成两大个行李箱,这一走快一年。
从香港、台湾,再到越南、泰国。出走的开始,恰好横跨中共二十大和白纸运动,间中也有不少中文世界的朋友选择离开。紧接着,是中港台三地防疫政策剧烈转向,许多海外朋友又陆续回到亚洲。这一系列的因缘际会,使得被时代洪流冲散的朋友,终又能聚首。
千百次似曾相识的相顾无言,以及数不清的笑中有泪、泪中带笑。短短几年间,一批全球化浪潮下成长起来的八九零后生人,昨天还许诺要在世界某个角落不期而遇,而今却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旅途。不管出国还是留下、奋斗或躺平,在突如其来的巨变中,大家都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有的朋友放下包袱,润出国门。也有出国多年的朋友,重新寻找和中文世界的连接。有人拥抱田园牧歌,有人放下执念,在体力劳动中寻找寄托——虽是殊途,却又指向同一个简单又沉重的结论:
我们,好像回不去了?
能回到那里去呢?没人说得清楚。大家心里都有一根越绷越紧的弦,在某个时刻“啪”地一声断裂了。原本相信的秩序、清晰的边界、珍视的价值还有未来的走向,被时代骤然拍到岸上。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话语体系里成长起来的我们,转眼就置身21世纪赛博乱世的不同阵营里。
不过,在缝隙中感受到的断裂、陌生、失语、倦怠、怀念、愧疚、彷徨,却又惊人地相似。
无数场重逢中,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一个吊诡的事实:一旦坦然接受“回不去”这个设定,一切反又变得简单、明了,甚至有了一抹希望。
破旧立新,可谓中文离散世界的传统艺能。从百年间分布全球的中国城,到四散南洋茁壮生长的华人社群,生活、国境、语言和知识不断打破重建,这一切早为下一代的离散者提供了学习的样板。事实上,变化已经在悄悄地酝酿:四散欧洲的中文文化沙龙,已从当年的零星小聚变成了近百人的不定期大聚。联结海外中国女性的社群平台“女子主义”,组织的开放麦活动已从纽约小剧场蜕变成了一票难求的火爆演出。大批新晋离开中国的人们,更把泰国当作出走的第一站。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早年定居海外、融入当地的离散者,则反思“融入主流”之外的生存方式。美国湾区诞生了中文文学杂志《不栖》,播客世界出现了“百花”这样的海外中文播客孵化器。天南地北的参与者们,立场各异,背景不同。但人在异乡、生逢乱世,大家都逃不开“离散”这个缓慢而深刻的过程。它逼着我们去反思,我是谁?我要留在哪里?我要放下什么?而放低之后,我该怎样地活着?
带着这些问题,在旅行近一年后,我停在清迈,租了几亩地,成立了一个创作空间。“行星酒馆”这个播客和专栏,正是自这个空间而起,记录一众朋友探索的过程。
这个播客,只想尝试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
在这个剧烈动荡的时代里,作为个体的我们,究竟在经历着什么?
“行星酒馆”的第一期,正是这个播客源起的故事。去年10月,我与好友Sig在疫情失散三年后重逢。我们各怀自己的包袱,最终在泰国的北部,分别找到新的生活座标。六个月后,我们即将再次离别,就有了这样一段对话——关于旅居,关于清迈,以及短短半年间,我们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间轴
00:57 行星酒馆播客的诞生
03:13 我们为什么选择了清迈
06:00 后疫情时代,一场不约而同的老友重逢
12:51 论清迈这座小城的打开方式
21:11 一个关于全球流动性与特权的注脚
25:33 展开讲讲,另一种生活的探索
30:43 全球背景下,大批新离散者的诞生
32:55 舒展之后的一场大型新生活尝试
36:00 新生活里自己的改变
40:40 刚润出来的狗子,Hacker小传
44:50 对朋友的建议
46:10 下一步想做什么?
播客精华节选
从大理开始的人生旅程
Sig: 我大学在北京,然后七年在北京, 五年在深圳,都在中国最卷的大城市里。在疫情开始的时候我搬去了大理两年。那两年让我重新理解生活和自己。
大理的社区感强,我第一次觉得生活里居然有了community。以前一直生活在城市,不知道邻居是谁,认识的人仅限于工作或者兴趣小组,大家没有强烈的社区感,不约的话根本不会见面。在大理这帮人是小时候的邻居,他永远在哪儿。不是一周来一次,一个月约一次——不是,他们一直在那,天天没事就能碰到他。这种感觉很妙。
有很多老大理——最早去到大理长居的外地人,是一群嬉皮士或者揹包客,早就研究出适合游玩的线路,他们知道哪儿好,也创造了那边的文化,我就不用从零去探索。这批人很多都已经来了清迈。那时候我就好奇,为什么大家都从大理搬去清迈?这个种子在当时就已经种下。
后疫情时代:重新接上断裂的生活
Sig: 2022年 10 月,我和伴侣加菲决定离开中国搬到海外。当时买了一张经停曼谷、前往洛杉矶的机票。我们在曼谷就很纠结,不知该去泰国还是去洛杉矶。给东尼打电话,东尼正从美国来到香港,他跟我们说“美国太卷了,我要来东南亚。”
然后我们就来了泰国。我跟加菲先到曼谷,当天就几乎决定留下。疫情刚刚结束,我们三年没出来过,来到泰国,我们纳闷,不是说全世界都停滞不发展了吗?但是泰国发展太猛烈了,所有的迪厅都爆满,永远是年轻人聚在一块。上面唱什么歌,下面就大合唱,我在这场景下好几次感动到流泪——他们太开心了。
东尼:我们在那之前的见面是在2019 年底,隔了整整 3 年,我想要大家一起把生活给接上去。
Sig:真的。好像你就凭空消失了 3 年。上一次见,是我们去美国待了半个月,前半程在纽约,他就在纽约,我们一起玩,后半程去西海岸,结果他也在。那时我刚完成纪录片的拍摄,从阿根廷飞到纽约,见到了东尼。那时我 27 岁,觉得生活刚刚开始,充满希望。但被疫情一下打回现实,面临很多根本就没有准备过的事情。我意识到,原来世界不是照着原来的规律发展的,不是原来是什么,就会一直这样下去,有很多的偶然性。
东尼: 我们其实是一代人的缩影。整整一代人成长于全球化背景下,怀着“今天可以在这个国家,明天可以在那个国家”这样心态的一批朋友,不少受过海外教育或者在国外居住、工作,突然一下就被疫情冲散了。它不是大家的选择,而是有很多偶然在里面。我们突然就被时代裹狭着往前,不过最后我们又在曼谷见面了。
定居清迈的探索
Sig:在曼谷见面后,我们心里也不确定,还考虑了普吉岛、曼谷、清迈,也去到马来西亚的槟城,还去了老挝,选择和比较哪个地方更适合创造新的美好家园。其实刚来清迈时我们不是很满意,因为它太像大理,但景观不如大理美。大理苍山洱海的视觉冲击力太强。清迈在这个方面差点意思。但是,待到半个月的时候,开始觉察到清迈的妙处——它是需要耐心去体察的。
我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就搬去大理。大理没什么疫情封控,大家过着稀松平常的生活,非常美好。对我来说,清迈是升级版的大理。我觉得我经历了很多生活,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生活的模样,我只是需要一个空间把它给塑造出来。
我跟很多朋友、好朋友都说,搬来清迈吧,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时间。要让人生中的这几年,都在一起。不是你一个月来看我一次,是我们天天在一起,我随时可以让你来我家吃饭的那种在一起。
东尼:我有个非常不一样但又很类似的经历。在我搬离纽约前一整年,我在布鲁克林找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社区,叫日落公园 (Sunset Park)。它其实就是布鲁克林的中国城。那边东西特别好吃,又很便宜,我就天天叫朋友到那个地方去吃饭。然后发现,那里简直是一个 90 年代的中国,街上还有网吧,还有桌球馆,路上还有KTV。我们一帮 30 多岁有事业的成年酷儿朋友,天天活得像个很有钱的中学生。
Sig: 对,这种感觉特别明显。我跟好朋友无数次在公路旅行,去微山,去沙溪的路上,我们都说,我们现在太像中学生了。我们怎么以 40岁进入了一个中学生的状态,一群好朋友,很快乐得开着车带着狗出去玩。
东尼:人和人在一起,就会和这个地方产生联系。
Sig:这是一个特别强烈的共识。我们都来了清迈之后体验也非常好,然后一起去体验更多更好的东西。我们有位法国朋友,他在中国的时候住在云南,后来搬来清迈,我们在清迈见面。他说,哇,你知道吗?我去了这么多国家、这么多地方,从来没见过哪里像清迈有这么多法国人的。何止法国人多,哪里的人都很多。
东尼:我在纽约,感受到所谓最国际化的一个城市,很多时候,价值观并不国际化。每个人从世界各地来到纽约,大家都抱着一副 if i can make it here, i can make it everywhere 的野心。反而到清迈,大家都属于一种摆烂的心态,就是让我好好活着,我就想好好活着。
Sig:真的很佛。
东尼: 特别佛。当时我跟你一起去看了好多个房子。有什么四五层楼高的,又带车库,在高级别墅区里,造了假山造了景。还有个房子,底下就是鱼塘。你可以在阳台钓鱼,旁边还有果园。
Sig:对,反正这边便宜,大家放开想象力随便搞。
东尼: 这个给我纽约的朋友非常大的震撼。我房子一租下来,好几个朋友就专门从纽约飞来住。也帮我把音乐工作室什么的搞起来。大家发现,不管是从纽约还是国内过来,都是“卷了好久了,然后终于可以躺平一下”。我发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疫情期间,人是非常不舒展的。有很多要担心的东西,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我忘了,我是一个制片人(Producer),但是我从来没有去produce我的生活。钱和工作事业,只是一方面的东西。我应该把生活安排成什么样的?住的空间我喜不喜欢?今天能不能吃到我爱吃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但是可被打造出来的,我们也必须要去做这件事(not only its producible, you have to do it)。
探索自己的改变
东尼:我好奇,你从来清迈到现在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Sig:以前在国内生活,我的工作经常在海外出差,合作公司是荷兰公司,同事经常是外国人。我一直觉得我是非常国际化的,觉得可以用VPN,可以看到这个世界,跟大家没有什么区别。但出来生活了半年之后,再回顾以前的状态,会发现自己是非常不国际化的。
很多想事情的思路方式、跟人打交道的方式、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是很是很中式的。比如常年在中国做内容,影片是给中国观众看的,不免会被观众教育做内容的方向。或者知道在国内做内容会有大量限制,自动天生就有一个紧箍咒。自我审查能力特别强,第一秒就条件反射自我审查。
但今天我就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觉得这样做最酷。走到这里所要经历的一步,不是跨过国境那一天就迈出去的。这个转变,是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逐渐完成。它包括很多细节,比如跟泰国人交朋友,在交往过程中发现他们思考、处理事情的方式从底子上就很不一样。这些态度都在影响着我。我觉得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之中,我今天可以跟世界不同的人对话,特别好玩。
他們對泰國軍政府有什麼看法?
對現任秦王有什麼意見?
好有感慨的一集!想问下如果去清迈,该如何找到你们?
煽动性极强
听了整期播客,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好像也陷入了最近被攻击的中文播客圈“中产bubble”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