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马斯克在X上宣布他“作为特别政府雇员(Special Government Employee)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但“随著DOGE逐渐成为整个政府的生活方式,其任务只会愈发强化”。
DOGE全名“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于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上任当天,透过总统颁布的行政命令成立。由于缺乏国会授权,DOGE不是一个联邦行政部门,其领导人也并非民选官员。这个合法性存疑的组织,却被赋予庞大的权力,以削减特朗普眼中的“浪费性政府支出”,并“借由现代化联邦技术与软体,最大化政府效率与生产力”。
一百多天来,DOGE发动一系列激进改革,从终止大量政府合约与补助金、拆解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解雇数万名联邦员工,到存取大量敏感资料,种种举措都引发争议。在全美各地,抗议者聚集在特斯拉展示厅外,表达对马斯克和DOGE的不满,甚至出现针对特斯拉电动车和充电站的破坏行动。
4月22日,特斯拉公布第一季度财报,几乎所有指标皆未达预期,车辆销售营收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20%。执行长马斯克在财报电话会议上承认,他在DOGE的职务连累了特斯拉,但同时反击抗议者,声称他们的抗议行动其实是出于经济动机,想保住浪费性或涉嫌诈欺的资源。马斯克还指出,由于DOGE已步上正轨,从五月开始,他分配给政府工作的时间将大幅减少,将更多时间投入到特斯拉。发布会结束后,虽然缴出近几年最糟糕的财报,特斯拉的股价不跌反升,至今已上涨超过30%。
如今马斯克淡出特朗普政府,我们盘点他在任一百多天以来的省钱成效,发现DOGE宣称的节省金额值得怀疑。更重要的是,容易下手、低政治风险的削减目标几乎已用尽,接下来的每一笔删减,都将变得更加困难且具政治风险。

DOGE究竟省了多少钱?
去年十月,马斯克曾于特朗普竞选活动中表示,他能够削减联邦预算至少2万亿美元,相当于近30%的年度总预算。今年一月,他改口称1万亿美元是比较有可能实现的目标。到了四月,这个数字再度被下修,最新的目标为于本财政年内节省1500亿美元──已于四月底达成。根据网站资料,截至5月15日,DOGE已经透过出售资产、取消或重新谈判合约/租约、删除诈欺和不当付款、取消补助金、节省利息、变更计划和法规,以及削减人力等方式,为美国政府省下了约1700亿美元,相当于为每位纳税人省下了1056美元。
然而,DOGE宣称的1700亿总节省金额中,超过一半缺乏证据。DOGE.gov网站设立的“收据墙”(wall of receipts)列出了被DOGE终止的10248份合约、12256 笔补助金、563份租约,相关资料包含负责机构、供应商、描述、终止日期、节省金额,以及该项目在美国联邦采购资料库(Federal Procurement Data System,简称FPDS)的系统截图。这些被展示在“收据墙”上、有列出资料的项目,其节省金额为709亿美元,约占宣称的总节省金额的40%。
然而,许多项目即便被展示在“收据墙”上,其收据仍呈现为“无法获得”(unavailable),包含所有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项目。若再扣掉收据从缺的项目,有资料、有收据的节省金额为420亿美元,约占宣称的总节省金额的25%。DOGE称他们“正努力以透明、容易理解且合法合规的方式,上传所有收据”。

然而,即便是有资料、有收据的项目,DOGE宣称的节省金额仍存在误导性。例如“收据墙”上最大的一笔节省项目,是内政部(Department of the Interior)与德州慈善组织Family Endeavors的联邦合约,目的是为无人陪伴的外籍儿童提供庇护所,收容人数最高可达3000人。DOGE宣称,该合约总价值33亿美元,终止后可为联邦政府节省约29亿美元──占有资料的节省金额的4%。
从DOGE提供的联邦采购资料库的系统截图可看出,29亿的计算方式为合约总值(Base and All Options Value)扣除合约签订时的拨款(Action Obligation,约4亿)。然而,合约总值指的是潜在的最高支付额,以本案来说,该庇护所必须将合约延长至最迟完成日(2028年11月15日),且在整个合约期间(2023年11月至2018年11月)都有最大容纳人数的儿童入住,才可能拿到最高支付额。根据《E&E News》报导,该设施已运营一年半,其中只有五个月有儿童入住,即便从今天开始,未来三年半每天都有儿童入住,这个项目也不可能支出33亿的最高支付额。

事实上,DOGE对节省金额的说法也自相矛盾。在2月27日的X贴文中,DOGE表示:“由于该国家授权设施(按:指Family Endeavors的庇护所)的入住率现已低于20%,卫生及公共服务部得以终止此合约,为纳税人每年节省超过2亿1500万美元。”但等到3月25日DOGE将该项目展示在网站上时,节省金额变成了29亿,膨胀了超过十倍。
打从“收据墙”设立以来,DOGE便持续发布误导性或不准确的资讯。一个最严重的错误是2月时,DOGE将一笔价值800万美元的合约,误记为80亿美元,差了整整一百倍。该错误之所以被发现,也是因为它是当时“收据墙”上最大的一笔节省项目。
马斯克曾为DOGE辩护:“没有人能做到百分之百正确。我们会犯错,但我们会迅速行动来更正任何错误。”然而,如33亿的庇护所合约显示的,DOGE往往以“可能实现的最大合约总额”扣除“已拨款金额”来计算节省金额,导致部门宣称的“已节省金额”系统性偏离现实。DOGE宣称的节省金额,很可能被严重夸大。

容易攻击的目标:USAID和HHS
撇开具体金额不谈,马斯克在DOGE的一百多天里,确实深度冲击了联邦政府的运作。
截至目前,DOGE的削减开支成果高度集中:金额排名前十的节省项目,便占总节省金额的18%(尽管当中很可能有严重夸大的成分);而前241笔、也就是前1%的高金额项目,贡献的节省金额更达总额的一半。

具体到联邦机构,专责对外援助与发展合作的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以及负责全国公共健康与社会福利的卫生与公共服务部(HHS)受影响最大。在被DOGE终止的合约中,两个机构占总金额接近一半;在被终止的补助金中,两个机构更占到70%。
这些被终止合约的数据同样值得怀疑。以内政部为例,DOGE宣称的总节省金额约为31亿美元,但其中有29亿都来自上述的德州庇护所合约,其节省金额很可能被严重夸大。而“收据墙”上金额排第二、第三的单一节省项目,分别为财政部下属国税局(IRS)和科技公司Centennial Technologies的19亿合约,以及国防部与另一家科技公司A1FEDIMPACT的24亿合约。这两笔巨额合约都贡献了该机构超过一半的节省金额。

然而,根据BBC,两笔合约分别有纪录过时和夸大节省金额的问题。若不算上前三笔最大的节省项目,USAID和HHS在合约类节省金额中的占比会更高。换句话说,DOGE截至目前的最大成果,主要是削减对外援助和公共卫生支出。

另一个数据来源也验证了这个结论。曼哈顿研究所的Jessica Riedl对美国财政部公布的每月支出进行了分析,发现联邦政府在二月与三月的总支出,和去年同期相比增加了860亿美元或7%。增长主要来自于社会安全、医疗保险、医疗补助、国防、退伍军人福利和利息成本──这些庞大开支占联邦支出的四分之三。对外援助和公共卫生是少数下降的支出,前者从每月24亿降至14亿,后者从每月82亿降至71亿──两项相加的每月节省金额仅21亿。
具体来说,受到削减的对外援助资金包括停止向“国际组织与会议”付款,如联合国,以及大幅削减“全球健康与儿童存活”(Global Health and Child Survival)资金,该计划旨在对抗低开发国家的爱滋病、疟疾、肺结核等疾病;资金被大幅削减的公共卫生机构,包含赞助学术研究的国家卫生研究院(NIH),以及向地方政府提供补助的健康资源与服务管理局(HRSA)。
DOGE也促成了对外援助和公共卫生机构的大规模裁员。二月底,特朗普政府开始解雇USAID的约1万名全职员工,截至三月底,几乎所有员工都已被解雇,这个成立于1961年、主导60年来全球援助体系的机构已被彻底拆解。HHS也宣布将裁撤约1万名员工,并透过提前退休和其他计划,将全职员工总数将从82000人缩减至62000人。

Riedl指出:“特朗普和马斯克已经攻击了他们最容易攻击的目标,如政府雇员、外国人、学术界人士,以及多元、平等与包容(DEI)合约的受益人,这些目标对MAGA选民没有直接影响。”这是由于DOGE迄今的削减,避开了MAGA支持者也会使用的公共资源与服务。但在未来,要找到政治上可行的削减项目将变得更加困难。“近期对社会安全福利的客服人员和退伍军人医疗人员的裁减,便引发受影响的共和党选民的反弹。”
从下表也可以看出,DOGE的行动已经放缓,其削减补助金的两个高峰为三月初和三月底,分别集中于USAID和HHS两个机构。进入五月后,DOGE展示的工作成果越来越少。

“岔路口”(A Fork in the Road)
2024年11月竞选期间,特朗普首次宣布将于胜选后成立DOGE,由马斯克和前共和党总统参选人拉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共同领导。拉马斯瓦米却在DOGE成立当天,宣布辞去共同领导人一职。
根据《华盛顿邮报》,拉马斯瓦米在如何达成DOGE的目标上,与马斯克有“深刻的哲学分歧”,导致拉马斯瓦米在最后一刻决定离开。《华邮》指,作为政治家的拉马斯瓦米,倾向利用法律手段来拆解联邦政府;出身矽谷的马斯克,则偏好使用技术工具来削减开支。
去年11月,两人曾在《华尔街日报》的投书中,表示DOGE的三大目标将是“撤销监管、行政缩减和成本节省”。文章详细说明了他们将透过主张行政法规(rules and regulations)已逾越宪法赋予行政机关的权限,来达成削减法规、去监管化的目的。这篇共同署名的投书,如今被认为更多体现出拉马斯瓦米的构想。

马斯克主掌DOGE后,开始以他过往“优化”企业的方式“优化”政府,并推行以数据为核心的技术治理。2022年,马斯克收购推特后,立即裁掉一半的员工。两周后,剩下的员工收到一封题为“岔路口”(a fork in the road)的邮件,要求他们于一天之内,决定是否接受“极度硬核”的长时间、高强度工作文化,未回复者即视为辞职。
2025年1月28日,DOGE成立的第九天,230万名联邦雇员也收到一封同样名为“岔路口”的邮件,提供他们“延后辞职”的机会,即现在同意辞职,但薪水持续发放到九月。选择留下的雇员,必须“支持新政府的计划,即回到办公室工作并遵守更高的标准”。
2月22日,马斯克更直接在X上宣布:“所有联邦员工很快将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要求他们说明上周完成了什么工作。未回复将被视为辞职。”随后,联邦员工确实收到了这封主旨为“你上周做了什么?”的邮件。据NBC报导,员工的回复将被输入一个大型语言模型,以判断他们的工作是否必要。
马斯克对待联邦员工的方式,让人想起他著名的“五步工作法”,其中第二步为:“删除所有你能删除的部分或流程,虽然之后可能需要再把它们加回来。事实上,如果你最终没有加回至少10%被删除的部分,那就说明你删得还不够彻底。”许多分析已指出,联邦政府在不久后的将来,很可能将需要以特约或重新聘用的方式,来弥补过度裁员造成的工作缺口。重新找人的过程将带来开销,大裁员最终有可能反而增加了联邦政府开支。
除了马斯克外,这些草率的裁员与预算削减背后,还有一群年仅19至24岁、几乎没有政府工作经验的工程师。这些年轻工程师大多来自马斯克拥有的其中一家公司,由他亲自安排在DOGE的工作,协助他将AI工具整合到政府系统当中。
根据Tech Policy Press报导,DOGE成立以来,积极推动使用AI技术分析政府数据,并在联邦政府内部部署AI工具,尽可能自动化政府的各项运作,以达成“机器取代人力”、“技术官僚(technocrats)取代官僚体系(bureaucrats)”的目标。
“技术官僚”源于1930年代的一项政治运动,马斯克的祖父Joshua Haldeman是领导人之一。技术官僚主支持者希望建立“技术国”(technate),用科学家和工程师取代民选官员和公务员。他们认为,预设人人生而平等的自由民主体制已经失败,在现代世界,只有科学家和工程师具备足够的智慧和教育,能推行完善的经济规划和社会工程。
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Jill Lepore在一篇《纽约时报》的评论中,指出马斯克与其祖父思想的相似性。更重要的是,1930年代,站在自由民主与技术专制的岔路口,美国人选择了前者,让罗斯福总统得以推行新政,通过一系列政府机构、法律和行政命令来重建国家。“马斯克正试图回到那个岔路口,选择另一条道路。”Lepore写道。
“岔路口”也是马斯克最爱的比喻之一。在特朗普就职典礼上,马斯克对著人群宣称,这场选举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岔路口”,并承诺“将DOGE带到火星”。科学史学者Rebecca Charbonneau指出,“岔路口”象征矽谷科技业对生存威胁的过度关注,重现冷战式的二元对立思维:要么走向繁荣,要么走向灭绝。这种思维要求不计代价地推动技术升级,把未来简化为一场与灾难竞速的工程任务。

当科技巨头掌握政府数据
在通往技术至上未来的道路上,第一个被牺牲的是资料隐私。为了实现削减政府开支的目标,DOGE部门打从一开始便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资料存取权限。在就职日当天颁布的行政命令中,特朗普便要求各机构主管确保DOGE“能全面且迅速地存取所有未分类的机构纪录、软体系统和IT系统”。
联邦政府确实掌握大量美国民众的资料,如医疗记录、破产申请、详细的收入资料。1974年的《隐私法》严格限制和规范政府如何收集、储存个人资料,以及更重要的,何时可以与其他政府部门分享资料。DOGE对个人隐私造成的最大威胁,不仅来自他们能够存取资料,更在于马斯克正试图将大量政府资料整合在一起,建立每位美国人的私人档案。
根据科技媒体《WIRED》报导,DOGE与矽谷软体公司Palantir的代表,以及数十名国税局资深工程师,正试图在所有国税局资料库之上建立一个单一API层,可能涵盖所有国税局资料,包括纳税人姓名、地址、社会安全号码、报税表、就业资料。在未来,该API层也可能允许使用者能比对国税局和其他机构的资料。
四月中,《WIRED》再次揭露DOGE正在整合国土安全部、社会安全局和国税局的资料,可能的目的是打造出一个规模前所未有的工具,用于识别、追踪和监控无证移民。事实上,即便是国土安全部下属的执法机构,如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和国土安全调查局(HSI),彼此的资料库也是分隔的,只有在取得法院命令的状况下,才能取得个人资讯以进行刑事调查。
非营利组织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的律师Victoria Noble告诉《WIRED》:“这些资料库被隔离是有原因的:当你将一个机构的所有资料放入一个中央资料库,让该机构内部甚至其他机构的人都能存取时,你就大幅增加了这些资料被不需要它的人存取的风险,且他们可能出于不当或压迫性的理由使用这些资料,将资料武器化,用来对付他们不喜欢的人、异议者,用来监控移民或其他群体。”
目前已经有十多起针对DOGE的诉讼,指控其不当存取资料,起诉者包含工会团体和非营利组织如Center for Taxpayer Rights。援引1974年《隐私法》,起诉方不但要阻止DOGE继续存取更多数据,也希望查明该团队已经收集了哪些资料。
隐私权诉讼之外,4月28日,一个由联邦工会、地方政府和非营利组织组成的联盟,于联邦法院起诉特朗普政府,试图阻止由DOGE推动的大裁员计划,理由是这些裁员未经国会批准。起诉方主张,在缺乏国会授权的状况下,总统无权重组、缩减或以其他方式改造联邦政府机构,DOGE的行动因此违背美国宪法。
马斯克所作所为引发的最后一个争议,涉及利益冲突。首先,马斯克经营的太空探索公司SpaceX作为国防部的主要承包商之一,在这场大规模预算削减行动中未受任何影响。根据The Intercept的报导,2024 年联邦及地方政府与马斯克企业的合约总额达到至少63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这些政府资金大多流向了SpaceX。

非营利组织Public Citizen在一份报告中指出,马斯克与超过70%被DOGE锁定的机构和部门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负责监管特斯拉的自动驾驶业务,特朗普上任以来,该机构的员工总数减少了10%。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负责对马斯克的Neuralink公司开发的脑机介面产品进行审查,该机构也有至少1000名员工被解雇。
5月23日,路透社更报导DOGE正试图普及Grok在联邦政府中的使用,包含分析敏感或机密数据。Grok是马斯克旗下的人工智能公司xAI开发的聊天机器人。这可能违反利益冲突法规,并为马斯克带来相较其他AI公司的不公平竞争优势。
奉行矽谷“快速行动,打破规矩”精神的马斯克和DOGE,已经对联邦政府造成巨大影响。如今这位全球首富要将重心转回他的商业帝国,他不仅全身而退,还成功清除过去阻挡他的障碍。马斯克一向认为,挡在他和火星之间的,是过度监管而非技术限制。一旦阻碍消除,他能够将人类带往火星,连同DOGE一起。
工程師治國這一套也是江澤民和習近平玩的那一套🤔
川普是商人,馬斯克也是商人,商人以牟利為先。商人治國的結果就是無限壓榨,以達其在市場領先的目的,利潤最大化。社會福利被削減,貧富高度分化是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