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建筑师夫妻地震后选择:当房屋价值25年就归零,老房建造是出路?

他们丢不下的执著是,将来万一房子被荒废,所用的素材也得能尘归尘、土归土⋯⋯
臼井未素及臼井康文。摄影:林琪香
日本 公共政策 发展 风物

2011日本东北大地震后,促使这对建筑师夫妇由名古屋迁来乡郊的主要动机,是希望在更广阔土地上建自己的房子。与会转为后世垃圾的组合屋相比,他们想展示一种自然共存的住宅的可能,而这想法并非新提案,却是日本的传统。

离开臼井家前,臼井康文递来一袋柿子,说:“田里的柿树成熟了,吃不尽。若不嫌弃,你去多采一点。”十数个的柿子大小不一,长满了黑色斑点,每个都是野生孩子的野性脸。年初来时,我也从他那收过一颗大白菜。

那天是与数名朋友一起来参加松平町的参观空屋活动,臼井康文是活动的负责人。朋友早跟他约好,活动结束后在他家小聚,他带我们到古迹群附近的茶屋吃荞麦面。回他家途中经过一片白菜田,种田的阿姨正在采收白菜,二话不说塞给我们每人一大颗。素未谋面,怎好平白收礼。我们几个都市人感到不好意思,臼井康文则已习以为常,他家门外排列了几个大白菜,都是邻人放下的。他笑言自己近年已不大买菜了,季节性而不好保存的蔬菜,邻人总是不啬于与他家分享。

臼井家位于爱知县丰田市的松平町。丰田市是丰田汽车总部及工场所在,是日本著名的工商业重镇,松平町离市中心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却是一个夜来时,路上只见野猪不见人影的乡郊地区。十年前,建筑师臼井康文与同是建筑师的妻子未素,带著一岁的长子,每天往返名古屋与松田町,从发酵建墙壁用的泥土做起,亲手将一幢数十年房龄的平房,改建成自己理想的模样。约一年后,房子落成,他们发现自己获得的不只是居住空间,还有月色、星光、安稳身心的洁净空气、邻人的信任,以及为生活创造的能力。

自行改建房子时,长子才一岁多。在纪绿工程的照片中,常见到背著孩子工作的未素。摄影:受访者提供
自行改建房子时,长子才一岁多。在纪绿工程的照片中,常见到背著孩子工作的未素。摄影:受访者提供
整个改装工程,花了约十个月的时间。摄影:受访者提供
整个改装工程,花了约十个月的时间。摄影:受访者提供
土墙内的支架由竹编成,称为竹小舞。这些竹子,大都是从原来建筑物中拆下来的。摄影:受访者提供
土墙内的支架由竹编成,称为竹小舞。这些竹子,大都是从原来建筑物中拆下来的。摄影:受访者提供
从房子土墙采下的泥土,经过半年发酵,便能重用。摄影:受访者提供
从房子土墙采下的泥土,经过半年发酵,便能重用。摄影:受访者提供

与自然共生的房子

日本街头常见的平房组合屋(一户建)看来很好,但老化很快。一般日本民房的房龄过了25年,房子的市场价值便归零。这类房屋更大的代价是其建筑组件几乎全是地球无法消化的材料。房子一拆御,组件便成为转嫁到后世的垃圾。

从大都会名古屋迁到乡郊,臼井康文及未素没有过得比较悠闲。他们耕田种米、造酱油、渍梅子、春季时采山野菜、夏季时为神社的注连绳准备稻秆、秋季时为炎冬劈柴薪、整年都在辨各种跟工艺及生活相关的工作坊、教授传统修补陶瓷器皿的金继工艺。

因为康文是松平地区定住委员会的会长,除了解答外地人关于移居来此的查询外,每个月总得花一整天接待考虑来定居的人,带他们参观区内的景点、看看区内的设施。当然还得顾全本业,他们本身是建筑师。

十多年前,当他们决定搬离名古屋移居至郊外时,并没有预计生活会过得如此丰盛。日本东北大地震后,不少都市人选择搬到乡郊地区,都是为了实践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也模模糊糊地想过要为自己种植日常食用的蔬菜。但促使他们迁移的主要动机,是希望在更广阔的土地上建自己的房子,同时作为样板屋,向客户展示另一种住宅的可能性——与自然共存的住宅。

现在于日本街头常见的平房多为组合屋(一户建),建筑与清拆都极为简单,新入职的建筑工,经过数天的训练便能胜任。建造时方便,住起来也舒适,似乎是很好的“商品”,不过房子老化得快,故此一般日本民房,房龄过了25年,房子在市场价值便归零。

而比起金钱,购买这类组合屋有更大的代价——房子的建筑组件,如安置在墙壁内的隔热保温素材,全是如发泡胶等地球无法消化的材料。房子一拆御,这些组件便成为转嫁到后世的垃圾。而且建房子时用上大量化学接合剂,这也对环境无可挽救的伤害。任何的创造,终究有被丢弃的一天,正因如此,选材时得更用心,将对环境负担减至最低,康文及未素相信建筑更该如此。

“日本传统房子的结构及材料,全都可以再利用的。即使因为老化而无法使用,也能烧成炭,洒在田里作肥料。传统房子拆御后,不会留下任何垃圾。”

与自然共存的房子并非新提案,而是日本的传统。“日本传统房子的结构及材料,全都可以再利用的。即使因为老化而无法使用,也能烧成炭,洒在田里作肥料。传统房子拆御后,不会留下任何垃圾。”康文说。

他们花了三年的时间,在日本各地,看地域看房子,最终在丰田市松平町找到了一幢民房。“大部分农村的房屋都是建在斜坡旁的,朝南的空间采光良好,朝北的空间则既昏暗又潮湿。这房子则能四面通风,而且大小刚好。”康文说。房子的格局跟日本大部份农村的房屋无异,有很华丽的玄关,屋内以拉门分隔为多个面积八帖的房间。

对于住家,他们心里早有理想的格局与蓝图,也有他们丢不下的执著——可以利用的便再利用,另外,将来万一房子被荒废,所用的素材也得能尘归尘、土归土。为此,拆御原来房子不同的结构便需要更大的耐心。梁柱与建具小心地拆下以免损毁。土墙的泥土仔细采下来后,重新发酵使其变软变黏。清拆土墙内称为“竹小舞”的竹网是最费神的,缚著竹子的绳子得逐一解开,无损伤的竹子才能重用。新添的建材,全以木材、石材、泥土、金属等造成的,没有塑胶等令地球消化不良的材料。

虽然同为建筑师,康文及未素在亲手建造这住家时,对传统的建屋技术一无所知,幸好日本的建筑工匠都不吝啬授徒,他们请工匠来帮忙,边学边做,后来熟练了,工匠来的天数也就减少了。现时房子的土墙、地板、近火炉的墙壁上舖贴的沙砖等,都是他们一手一脚造出来的。“我们很惊讶于泥土、竹及木材等建筑材料的再生能力。能学习到建筑的循环再生,是这次工程的最大收获。”

一团炉火,用来暖身、暖房子、烘衣服、烧水、煮食、烤地瓜与苹果。使用了薪火炉后,他们更感恩火的存在。摄影:东畑贤治
一团炉火,用来暖身、暖房子、烘衣服、烧水、煮食、烤地瓜与苹果。使用了薪火炉后,他们更感恩火的存在。摄影:东畑贤治
早前臼井家邀请了日本土锅品牌长谷园的人员来,摄影:东畑贤治
早前臼井家邀请了日本土锅品牌长谷园的人员来,摄影:东畑贤治
臼井家的土间,同时也是他们吃饭、会客的地方。摄影:东畑贤治
臼井家的土间,同时也是他们吃饭、会客的地方。摄影:东畑贤治

凡事说Yes

五月给米田灌水后,他们会在田内举行泥浆运动会,孩子成人在泥浆里跳收音机体操、作相扑、二人三足。六月插秧,他们邀请三味线、和笛及太鼓的乐手,为大家的劳动奏乐。最艰辛的炎夏除草日后,大家一起在河边烧烤。每年年初分派收成,又会辨捣年糕大会,大家一起分享。

日本传统住屋,进入屋子后会经过一个叫“土间”的空间,地上舖以石材,又或是由泥土、石灰、盐卤等造的物料,作为室内及室外空间的过渡。有的土间只占玄关的位置,有的则充当走廊,也设有厨房。邻人来扣门时,主人在土间迎接,在土间与他们闲聊。

土间再宽敞,也甚少如臼井家般,占了整个客饭厅的一半。拉开正门后便是土间,是他们吃饭、辨工作坊的空间,也是他们与客人聚头的地方。若说房子的设计能反映屋主的个性,看臼井家的格局,便能看得出,他们开放自己,随时接纳走进他们生命里的事物。

康文自言自己的“Yes Man”,任何邀请都觉得是难得一遇的机遇,他统统接受,比方说种米。“该是七年前吧,邻居有一块米田,问我们要否种种看。想到若拒绝了说不定便再没机会,我便答应了。”不过两个都市人,虽说以往曾每年两次去作自然农法的朋友的田里帮忙,但对务农只懂皮毛,要怎样开始种米?

“不懂的便问邻人,但这里的人都用农药及机械,那需要很多经费。后来我们认识了不用农药的米农,便向他请教,另外自己也看很多书。不过其实每块水田的个性都不一样,最终还是需要靠自己慢慢试、不断经验。”

臼井家的米田约1.5平方公里,单靠他们家,两个成年人两双手,要耕作实在不容易。开始的一年有两家人来帮忙,后来口耳相传,来帮忙的人逐点增加,现在已发展成为一个“共耕”的活动,命名为“Takara Kurashi”。参与者每年缴交三千日元的会费,作为购买物资及工具之用。农田的整备、播种、插秧、除草、收割、脱谷等等大量的工作,能参与的便参与,收成则根据各人的劳动时间才分配。

大家在太鼓的节奏下插秧。摄影:东畑贤治
大家在太鼓的节奏下插秧。摄影:东畑贤治
为米田灌水后,他们会在水田内辨泥浆运动会,作为插秧工作的序幕。摄影:东畑贤治
为米田灌水后,他们会在水田内辨泥浆运动会,作为插秧工作的序幕。摄影:东畑贤治
臼井家不时都在家里跟工艺相关的工作坊,如板画、金继、过年时门上挂著的注连绳等。摄影:受访者提供
臼井家不时都在家里跟工艺相关的工作坊,如板画、金继、过年时门上挂著的注连绳等。摄影:受访者提供
他们制作的注连绳。摄影:林琪香
他们制作的注连绳。摄影:林琪香
为神社的注连绳而打理的稻田,在收成过后,便成为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摄影:林琪香
为神社的注连绳而打理的稻田,在收成过后,便成为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摄影:林琪香

村民期待年轻的、带著孩子的家庭移居到来,村内祭礼、打扫等都需要年轻人,也希望村内唯一个小学能多点学生。可惜他们的工作并没为松平带来大量移居者,町内空房子多,但愿意售出者少,即使参观空屋活动的参与者再多,成功移居进来的也只有一两户。

种田是体力劳动,康文及未素爱把辛劳化作欢乐。五月给米田灌水后,他们会在田内举行泥浆运动会,孩子成人在泥浆里跳收音机体操、作相扑、二人三足。六月插秧的日子,他们邀请三味线、和笛及太鼓的乐手,为大家的劳动奏乐。

最艰辛的炎夏除草日过后,大家一起在河边烧烤。每年年初,分派收成时,他们会辨捣年糕大会,把收成的糯米造成年糕,大家一起分享。现时Takara Kurashi参与者共十六七户人,有些工作他们也欢迎非会员参加,高峰时聚集了120人,小村子意外地因为一块米田而热热闹闹。

康文的“Yes Man”精神也发挥在地域工作上,村里神社每年更换鸟居上的注连绳,需要人种特别的稻,问他可不可以帮忙,他就帮忙了,还为此多耕种了一块稻田。两年多前,松平地区定住委员会的会长退任,大家请他接任,在可以自己任命其他职员的前题下,他答应了。后来他聚集了移居来松平的年轻一代,建立了富有活力的新团队。第一个工作,便是为松平町设立对外的窗口。

“松平町算是交通便利的地方,离高速公路口才不到十分钟,即使在市区工作,通勤也方便。却正是这原因,那些对生活方式有自己想法的人,不会把松平町放进他们的选择里,而会到更远离人烟、更深山的地方里。我们觉得需要一个完善的管道,介绍这个地方。”

康文与他的团队为松平町设立了网站与社交媒体的专用帐号。网站上如此介绍松平:“在都会旁边,过农村生活”,标志是一个“松”字,设计得有森林、有山、有水,以符号简单道明了松平的环境。

Takara Kurashi的参与者们。摄影:东畑贤治
Takara Kurashi的参与者们。摄影:东畑贤治

村民及他们都期待著年轻的、带著孩子的家庭移居到来,村内祭礼、打扫等活动需要年轻人的力量,而他们则希望村内唯一个小学能多点学生。现时全校合起来才三十人,每年都有学生毕业,他们两个孩子的同学也越来越少。可惜他们的工作并没有为松平带来大量的移居者,町内空房子多,但愿意售出的人少,即使参观空屋活动的参与者再多,成功移居进来的也只有一两户。

纵然如此,他们工作的意外收获仍教他们感到有价值——原本觉得此地乏善可陈的居民,看著他们造的网站与宣传单张、拍摄的照片、外地人到访时兴味盎然的表情,终于觉得此地似乎不错。

夜来天会黑

消费这理所当然的活动被丢弃了,也重新认识了另一些理所当然。“虽然从窗户看不到月亮,但仍知道是满月,因为照进房间内的月光太眩目了。原来。月光会亮得能为房间内物件照出影子呢。”

问康文及未素,在松平町居住后,对生活的感受有何不同,他们沉思良久,说:“好像什么都可以自己造。”以前生活所需,他们会以消费取得,现在,他们学会了生产。像酱油、酸梅这些日常食品,以往理所当然地往超级市场购买,如今他们宁愿废工夫自己造。日常所需从自己手里诞生,对生活仿佛多了把握。

消费这理所当然的活动被丢弃了,也重新认识了另一些理所当然。

臼井家外的稻田。摄影:东畑贤治
臼井家外的稻田。摄影:东畑贤治

臼井家面向著邻人的䅤米田,此时为晚秋,䅤米早收割了,光秃秃的。要是早点到来,便能从庭园的草木间,看到大一片稻在暖阳下散发著金光。未素说:“水田像镜子一样,映照的月色很美。插了幼秧,当秧越长越高,便能看到风。这里的天空很宽,夕阳很美。早上起床时,从窗外的景色便能猜到当天气温是凉是冷。边感受著季节与时间的流动边生活,是在都会时未曾有过的经验。”

记得初次到访臼井家时正值隆冬,玻璃窗外的景物蒙著冬季特有的冰冷灰白光芒,我们在客饭厅围著矮桌席地而坐,厚外套先不脱下,等待薪火缓缓把屋内烤暖。日本现代化的住宅墙壁与天花板内的隔热保温功夫做足,冷暖空调让家居恒温,有些还装设了地热系统,回到家按几个按钮,家里便四季如春。臼井家却不是这样的,未素说某年冬季到现代化的娘家短住,回来后被家里的冷空气吓倒。不过冬季本来就冷,是习惯了科技的便捷才让我们抗拒季节。

冬季天会冷,夜来天会黑,下雨开窗家里会受潮,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迁来松平町后,他们才惊觉自己曾一度将之遗忘。“迁来到这里后,我感到最新鲜的是夜晚。原来夜晚天会很黑的。以前在都市时,晚上十时仍能见到孩子骑著自行车从补习社回家,凌晨十二时仍有店家开门。但在这里,一入夜,因为没甚么灯光,天很黑。晚上有野兽出没,因此夜来时在路上便不见人影。夜了,便休息了。”未素说,臼井家除了浴室内的更衣间外,便没有装置窗帘,晨㬢星光都随意闯进。

“昨晚是满月呢。虽然从窗户看不到月亮,但仍知道是满月,因为照进房间内的月光太眩目了。原来。月光会亮得能为房间内物件照出影子呢。”

读者评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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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文章挺有意思,但讀起來有點辛苦。
    䅤米田是什麼?是不是「稻米田」?只能猜著讀。

  2. 錯別字太多了,編輯哪兒去了?
    全篇的「辦」字幾乎都是錯的,多半寫成了「辨」。

  3. 還有是叩門 而非 扣門

  4. 如今他們寧願「廢」工夫自己造
    不是「廢」,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