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岁的时候,盐焗鸡被诊断出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以下简称BPD),这是一种人格疾患,以不稳定的人际关系模式、扭曲的自我概念和反覆不定的情绪为主要特征。她补充道:“BPD很多次时候都会被误诊为抑郁,有很多听众曾经跟我说过,他们看了很多年心理医生,以为自己有抑郁,吃了相关的药。最后却发现这并不是抑郁症,是BPD。”
BPD有多个不同的症状,她谈及其中数个最影响她的症状:“首先,就是人际关系会很麻烦,与其他人的距离很难搞。当与他人的距离太近的时候,我会很害怕,但是太远了,我又会感到沮丧忧郁。然后,在生活也就很麻烦,整个人的状态不是『黑』就是『白』,情绪会很摇摆,一会很亢奋,一会就很伤心难过。另外,就是我的人格会分裂成很多个,但是这与你一般会听到的人格分裂并不同。人格分裂是控制不了的,但是BPD是能够控制的,而且你是知道的。”
盐焗鸡经常会在Instagram的限时动态看到别人去了日本打卡、去了Staycation,吃了美食很开心的样子,她也很想感受这种体验:“我会长期感到空虚,感觉就很虚无,很容易就会觉得很多东西都很没意义,挺惨的。当你困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的时候,你会有一个幻想,会觉得可能到达外面的世界会很开心,但是后来发现一点也不开心,很多事情都很没意义。但是我还未至于有自杀的想法,因为我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但是总之就是比较惨这样子,做什么都只是这样而已。”
尽管受到精神疾患的困扰,但是依然有音乐陪伴着她,并支撑着她:“我现在已经好点了,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有了音乐这个支柱,就好很多了。”更重要的是,她坦言发现BPD这个疾患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其实挺开心的,因为找不到原因是很惨的。你可能有抑郁之类的问题,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在哪里,这才是最痛苦的。一诊断到BPD,我就觉得很好,起码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然后我才能在这上面下功夫。”
她有一首歌名为《BPD》,然而这并不是诉说她的病情,而是关于一个男人:“这首歌就是在说《今晚好想好想打俾你》的那个人,我跟他的关系就很糟糕,很符合BPD的情况,我们的关系经常『弹出弹入』。他好像也有BPD,所以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很奇怪这样子。可能有段时间他会返回到我的生命之中,距离近得很,但是有时候,他又会突然人间蒸发。我对他的恐惧,或者他的淡出,都跟BPD相关。我们的距离突然间很近,之后又会很想推开对方。另一边厢,又会想见到这个人,又会想打给他,而当太近的时候又会很害怕。这一切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距离的问题。”
这,就是展现自我的方式
盐焗鸡曾经旅居过欧洲数个国家,现在则是一个英国上班族。关于开启盐焗鸡音乐生涯的原因,其他人每问她一次,她也会再次问自己为什么会做音乐,重新思考其意义。“一开始的答案就是,当时我的意大利男友就是很『细J』,又反对我搞音乐,我就觉得很烦,想找一些出口宣泄一下自己的感受。然后他也听不懂广东话,那就对了,我就可以用广东话哼些歌来取笑他。”这当然是盐焗鸡最初的动机与灵感来源,但是做了音乐也有了一段时间,她似乎又有新的体悟。“如果说以前我在香港泡一个男生,然后我就写一些广东歌去讲他,那他一定会知道,我也会不好意思。那么,反而是在外语的环境,你更能够做自己,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在说什么。在这个『错』的环境下,才能把真正的自己『挤』出来。”对身在异乡的她来说,音乐是兴趣之余,更是诉说心底话的途径,表现自我的方式。
她以往也用过本名进行过创作。“我有数个名字,但是我越做的久,越觉得全部身份也就是同一回事。其实所有东西都是同一个故事,只不过是用了不同的角度去说,都是我的生活,都是当时、不同时间的自己对生活与生命的看法。”有一次,她写了一首诗,她的朋友剪辑了一些她以前、不同时代写的歌,为这首诗配了一个背景音乐。“那些歌是我十七十八岁写的,原来以前的自己,跟现在的我也有相似之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我觉得很高兴,好像在和过去的自己聊天一样。我觉得艺术就是在于这些东西,好像能够穿越时空与处于不同时间的自己进行沟通。”
我们的音乐还需要往前走
盐焗鸡的音乐能够被归类为嘻哈音乐,但是她却对香港的嘻哈音乐发出了一些疑问。她觉得香港嘻哈太多关于毒品、女人和金钱的元素,使得香港嘻哈音乐变得有些公式化,甚至是无聊。“本身是可以的、也是有趣的。但是说得太多了,讲完又再讲,那么多年都是在说同样的东西。而且你也看得出来这些不是他们真的想法,他们只是纯粹在跟风。”香港Hip hop音乐的同质化,也成为盐焗鸡做音乐的动力之一,她质疑道:“香港hip-hop真的很闷,说来说去都是性爱、吸毒与金钱。那我的音乐为什么不能讲『屌仔』、『含捻』和Sad Girl的内容?”
可能有人会觉得盐焗鸡以女性本位的视觉出发大谈性爱,是赋权予女性的方式,是一种女性主义的表现。但是盐焗鸡本人似乎持着相反的意见,她说:“我最讨厌这一种女性主义,也不想被称作女性主义者。当然,女性主义者没有错,但是你也知道有很多人做了很多蠢事、烂事败坏了女性主义这个名号。我并不想做那些人,比起Feminist,我会称自己为Humanist。每个人都有做自己的权利,你有权选择做什么,也有权不去做什么,只要到最后我们依然是选择做自己。”
不论他人的意见是什么,她都认为如果香港能够有更多情欲主题类型的歌曲出现是一件好事。而这也正正是她所期望的:“我开始看见香港慢慢多了这些东西,未必一定是音乐上的,可能是流行文化或者是迷因之类的。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盐焗鸡”类型的歌曲、比较内心,或者是Sexual的东西开始变得流行或普及化,别人不会再觉得有什么特别,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其实我也觉得现在已经开始普及了,因为如果早两三年出这些歌曲,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接受度,甚至会被人谩骂。”
说出真心话
盐焗鸡一开始只是纯粹把歌曲当限时动态来玩,一直没有把歌曲当作是“音乐”来做。直到二零二一年回到香港开演唱会,她才发现听众们是真的喜欢盐焗鸡的音乐,是真的会唱歌曲中的每个词句。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十分神奇,一个自己在厕所随便哼唱的东西,竟然会有人追捧与喜欢。盐焗鸡根本没想过能够连结到这么多人,而这种连结是十分夸张的。曾经有不少的女观众会私讯她说:“我本身是一个『乖乖女』,有时候做一些很糟糕的事情,会觉得自己很奇怪。但是听完你的音乐,我就觉得我要做一个Fuckgirl,I am not alone。”
甚至有听众去了演唱会后,有些人成为了朋友、情人或是炮友。盐焗鸡笑笑:“在这以后我就觉得盐焗鸡的音乐真的是能够影响他人,真的能够改变到一些东西,我就觉得很开心。甚至可以形成一个社群,而这个群体并不是由谁主导,而是一群『痴线佬』终于知道自己不是『痴线』的,或者大家的确是『痴线』的,但却以『痴线』为傲。”
盐焗鸡认为这么强的社群连结性是源于社交媒体的特性:“比如说交友软体Tinder,我觉得其他人在Tinder上更加能够做自己,因为没有后果嘛。你不会说了某些话而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影响你的生活,因为没人认识你。这个匿名性令到我们放下了社会的枷锁,更加做到自己。”但是盐焗鸡最初并不想玩社交媒体,最开始是朋友们逼迫她开的Instagram,因为他们说开设了社交媒体才能建立盐焗鸡的形象,才会多人听盐焗鸡的歌。她坦言:“其实我一直都想宣传我的音乐,所以我开了。然后慢慢呢,一些事情在现实世界我没法说出口,我又想找一些途径宣泄,所以我就用盐焗鸡这个身份说。然后说着说着,反应也挺热烈的,也有很多不同的人会私讯我。他们可能写一篇文章,用三四千字跟我说他的一生、说一些糟糕的事情或是他们的心事。我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反而我们不认识他们更加能够做到自己。”
使用社交媒体后,盐焗鸡开始分享日常的琐碎事,发泄心中苦闷,结果似乎为她的生活带来更好的改变:“本来现实世界的人未必认识我这么多,因为有些东西我会选择性不说。但是并不是说我收起了自己,纯粹我觉得自己太情绪化太麻烦,普通人吃饭根本不会想听你说自己有多惨,都是说一些风花雪月之事。做了盐焗鸡之后,我的朋友通过我发的限时动态而更加认识我,也慢慢的了解我多了。那挺好的,这改善了我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滤镜,可能有些朋友认识了盐焗鸡,发现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那就不要做朋友好了,反正大家都不合,反而让我更容易去看出哪些人值得让我在现实世界走近一点。”
香港很悲哀
“香港的社会很惨,不用说政治这些,你普通的成长环境、社会与家庭已经给了你很多框架。”盐焗鸡身处英国回望香港,不禁哀叹香港只是一个悲哀的城市。她直言如果你在香港做一个全职音乐人、教吉他,或者是做街头表演也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被人质问:“你是把它当作兴趣,还是生财工具?”做点小事情也会被人批判,暗贬玩音乐就是没前途,不如找一份好工作。她不忿香港人好像进了大学才有一个空间去认识自己,因为已经太迟了,短短的大学生涯转眼就过,然后又要投身进社会了。“我们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认识自己,然后解构自己,最后才尝试甩掉那些社会要我们去做的事情。很多人奋力甩掉这些标签,然后甩到三十岁才可以真正的做自己。其实我也是,我也正在甩,所以盐焗鸡正是其中一个救自己的方法。”
然而,除了一般的框框条条外,她认为两性关系更是一大问题:“女人一定要泡有钱的男人,要乖乖的,要依靠男人。即使女性自己有工作,他们依然有这个意识,大家多少都有点拜金的感觉。如果你住在公屋,就要泡住在私楼的。你是住私楼的,就要泡一个住豪宅的。女人去泡一个男人的时候,不多不少也会有这种阶级流动的意识。当然,这并不是说这是最大的考虑,但也是一个必定有的考虑。”她点明这对于男性来说也不划算,如果男人事业无成,那他们也没法结识女性,即使你多帅也没用。结果,这就形成一个很差的风气,你没法真正选择自己的道路:“你赚不到钱没所谓,不是做医生律师也没所谓,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可以做,也有很多空间可以做自己。可能你并不是注定失败,但是无奈你不跟随这些规则玩,你就是一个失败者,所以这些对大家也没有好处。”
没有音乐就会凋零
“如果没有音乐,我可能已经死了。未必是物理上的死亡,但是我的心灵必定凋零而死。”盐焗鸡直言亚洲小孩都是同一种成长的方式,很多时候无法做自己。从小到大父母都只会叫孩子读书,进大学,然后找一份好工作,最后成为一个奴隶。如果没音乐,她定言自己最后会变成一个企业的奴隶。她说:“而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歌,到了这几年才开始慢慢知道,音乐应该是一个出口。我的朋友就是音乐,所以我就写了很多歌去听自己说话,最终成为了一个习惯。”音乐于她而言就是一个出口去讲自己的故事,但是总有人会觉得盐焗鸡的音乐内容很吸睛出众。然而她却不觉得内容有什么特别的,然后她又开始反思:“噢,也对。可能就是因为这么『爆』,所以我的现实生活才这么糟糕。我觉得正常的东西,其他人就觉得很不正常。而音乐正正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出口,去说我想说的,去做自己。”
“全部歌曲都是来源于我的生活经历,每首歌都是真人真事。对我来说,创作是一个结果,是一个生活的结果。我经常在社交媒体上说,做盐焗鸡就是有这些糟透了的事情与生活,才会有这么多的产量。”而盐焗鸡也会有自己的担忧与考虑,她清楚立这种人设做的多也会累。但是于她而言,这段经历是一条必经之路,只能尽快完成盐焗鸡这个角色,做到她想做的事情,那么就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做回一个正常的人。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身份有什么问题,而是终有一天要为盐焗鸡这个角色拉下帷幕:“呃,我觉得这个年纪就是要做这样的事,但是我幻想不到自己到了三十五岁也是这样子,应该会很辛苦,也会很累。我的意思是给自己一个限期,盐焗鸡这个人可能到三十岁就需要结束了,但是音乐一定会做一辈子。”
不论世道如何,她唯一不能放弃的就只有音乐:“音乐就是我的生命,如果没有音乐我就会死。如果没了音乐,我最后会只会沦为一位在写字楼求升职的OL而已。”
劲啊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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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