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医管局员工阵线最终章︰二万会员变七百,组织新工会的残酷与美好

雷乐雯再不是当初那个“普通护士”,“能够参与在不同人的生命当中,即使未必能改变结局,但至少可以陪伴到别人的最后一程。”
刚解散的医管局员工阵线理事雷乐雯,是工会剩下的最后两名理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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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香港反修例运动后,不同行业的新工会迅速冒起,团结劳工阶层就不同议题争取权益,甚至发动大罢工,彰显群众力量。其中,由香港医管局员工筹组的“医管局员工阵线”最为声势浩大。碰上疫情,工会发动罢工要求封关,会员人数最高峰时直飙到二万人。不过,随着实施国安法,加上民主派初选大抓捕之中,有意参选立法会的时任医管局员工阵线主席余慧明被捕还押,工会的理事、成员都开始走的走、沉默的沉默。最终,这个工会只剩下700人,而理事只剩下医管局护士雷乐雯和她的妹妹,她俩为这个成立两年半、曾发动8000人罢工的工会,做个终结。作者写下雷乐雯这两年半的工会路,当中有对香港的期许,也有对人性的失望。走到今天,结局未必如最初所愿,她坦白说出在这条路上遇上的一切残酷和美好。

2022年6月24日晚上,酒店的会议厅正在进行医管局员工阵线(HAEA)特别会员大会。受防疫条例所限,参加大会的数十名会众只能分散地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在倘大的会议厅中尤其显得疏落。会众默不作声,静静聆听台上的工会理事解释议程,寂静得偶尔有电话发出讯息铃声,也份外响亮。

会议厅屏幕打出一行大字:“动议通过于2022年6月30日解散医管局员工阵线”。讲台上有一名工会理事,向会众解释接下来的投票程序。这名外型清瘦、右手满布纹身的工会理事是雷乐雯,部分台下会众对她的名字感陌生。他们都知道,本来负责主持会议的人,现在已经不可能在场——那些前主席、前理事,有人在监狱中,有人移居海外。

投票程序匆匆完成,动议以57票赞成,3票反对通过。雷乐雯走到讲台中间,略带尴尬地向会众说,她有一些说话想分享。“我在工会认识过一名面临审讯的医护朋友,我问他在坐牢前最想做甚么。他的答案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他说,他希望把勇气和希望带给身边的人。我也希望,HAEA这个地方也曾经带给大家勇气和希望......”

她的声线开始哽咽。她身后的屏幕,写着“未来见”。

一、群众运动

雷乐雯没有想过,在医管局员工阵线结束前的最后一次会员大会,是要由她来作总结。一般人认识这个工会,都会想起前主席余慧明、前副主席罗卓尧,雷乐雯是一个不算起眼的理事。但她身旁的人都因各种原因离开了,留到最后的,便是她。

她形容自己原本是一个“好普通嘅姑娘仔(很普通的护士)”,初入行时,还会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放工后在家哭泣。社运、政治,她参与不多,唯一一次是2014年的雨伞运动,但也只是和同学到金钟“参观”。那场运动结束后,她的生活便回归日常。2018年毕业后入职成为外科护士,上班、下班,和一般人无异。

2019年爆发的反修例运动,改变她生命的轨迹。“出现了‘齐上齐落’、‘共同体’这些概念,觉得有一种责任,是要大家一起去完成的。”

当时同样是医护的妹妹,邀请她加入一个Telegram群组,里面有很多素未谋面的医护同事。他们负责不同工作,雷乐雯喜欢画画,于是帮忙设计文宣。

“有警察到医院拘捕伤者,令伤者不敢到医院。这对医护界有很大冲击,令我们觉得作为医护守护不到医患关系。”于是他们筹办了一次医护集会,有近万人参与。集会后,在大学实习时认识的师兄罗卓尧联络她,问她“有没有兴趣组织工会”。

那是2019年11月的事,发生过“大三罢”罢工、罢课、罢市行动,和中大、理大冲突。就在理大冲突后,她去纹了手上的第一个纹身——“He was you, and me. He was all of us.”,这是每次她看见受伤、被捕的人,都会想起的一句话,“他可以是我们任何一个人”。

那时候,她开始相信群体的力量,“是由个体牵动个体,才会成为群众,然后才会产生运动。群众运动,最根本的一定是群众,直到工会完结这一天,我都在说同一番说话。我觉得这件事,是不能失信的。”

2019年理大冲突后,雷乐雯纹了手上的第一个纹身——“He was you, and me. He was all of us.”,这是每次她看见受伤、被捕的人,都会想起的一句话,“他可以是我们任何一个人”。
2019年理大冲突后,雷乐雯纹了手上的第一个纹身——“He was you, and me. He was all of us”,这是每次她看见受伤、被捕的人,都会想起的一句话,“他可以是我们任何一个人”。

有这种信念,是因为她曾经被一个在运动现场中受伤的人拥抱过。她形容,那个来自陌生人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令她以后都觉得,他们经历过的所有事都与自己有关。

“他们的牺牲会影响到身边的人,是他们的牺牲影响了我。”

于是她答应一起筹组工会。她对工会这东西,没有太多具体的想像,觉得工会就是一个载体,一个能令人聚合的地方。只要人能聚在一起,便能做到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二、罢工

在最初的职工会表格上,医管局员工阵线只有8个会员,雷乐雯是其中之一。对她而言,这个新成立的工会“不是那些搞工人权益的工会”。她当时只有一个目标:“罢工”,透过“工会战线”延续理念。

筹组工会

在香港筹组工会,需要最少7名受雇于相同行业、职业或企业的人士,订立工会的宗旨、目标,落实工会招募会员的对象(包括同一行业、工种或企业),并草拟工会会章,向职工会登记局提交申请。完成程序后,政府宪报公告工会予以登记,工会便正式成立。

筹组工会的第一次会面,有一个穿行政装束的女子坐在雷乐雯对面。她对着电脑默默地撰写会议纪录,感觉十分认真,她叫Winnie,余慧明。他们在会议上讨论工会职位,大家都不太愿意担任主席,而令雷乐雯意想不到的是,她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子,最后竟然愿意担此重任。“我想连她自己也想像不到。”

罢工的出现,比雷乐雯当初想像的来得更快。

2020年1月21日,Covid-19患者搭乘高铁由武汉抵港,出现首宗确诊个案。两日后,第二宗“高度怀疑”个案出现。医管局员工阵线当晚召开记者会,当时工会的会员人数有二、三千人,但这个记者会,只得一名来自《苹果日报》的记者到场。

“我们都清楚这个工会是想做甚么的。”这一晚的记者会没有令他们泄气,工会内部随即开会讨论罢工计划。社会对封关的诉求逼切,他们甚至没有讨论过罢工的可行性,便匆匆订立了一个时间表,决定要进行罢工。

工会在1月25日公布罢工计划后,短短两三日之间,网上填表申请入会的人数过万。他们在位于旺角的学联会址举办的“会员招募日”,加入工会的人龙由大厦9楼沿着楼梯一直排到旺角道街头。当时工会还未开设银行户口,会费都只能由人手点算。“那时我身边每一个人都付出自己的所有,去发动这一场罢工。”

2020年2月1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召开特别会员大会,就是否罢工进行表决。最终在晚上近9时宣布大比数通过下周的罢工计划。
2020年2月1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召开特别会员大会,就是否罢工进行表决。最终在晚上近9时宣布大比数通过下周的罢工计划。

罢工在2月3日正式展开,工会提出“五大诉求”,包括要求政府“全面封关”、向医护人员提供足够口罩、配套等。参与罢工的医护纷纷到各间医院门前排队签到。拿着“罢工救港”标语牌的医护坐满医管局大楼大堂。工会宣布参与罢工人数逾8000人。

这一刻,群众的力量似乎可以带来希望。

但是,一连五日的罢工,医管局和政府没有答应工会任何诉求,更指医护罢工会影响紧急服务;而罢工的参与人数也逐渐减少至5500人。罢工最后一日,他们曾冲上医管局大楼其他楼层,要求与管理层对话。最后,工会需要会员投票决定罢工是否延续下去,结果是过半数人否决。

投票结束,很多人在会议室中泣不成声。雷乐雯也不禁落泪,“那一刻会想,我们有没有做到甚么呢。我们好像用尽所有力气去尝试,但突然就结束。那时候差不多社会上所有焦点都在我们身上,本身以为这时会有其他东西出现,有其他人‘接棒’,但最终没有。罢工令我看清楚现实,原来这件事是这么难。”

更艰难的是行动后如何继续组织工作。“罢工完结后,有很多人再也没有出现。”

三、“揼石仔”

经历过罢工,医管局员工阵线拥有逾二万会员。他们曾多番开会,讨论如何将会员数量转化为更实在的组织力量。他们计划参考外国工会,在每间医院建立工会分部,每间医院都有工会的核心成员担任分部联络人,从而建立一个有系统的组织。

但真正愿意参与工会运作的人,只有极少数。

“罢工之后想过很多方法联系会员,最后找到一些人成为工会的核心成员,但比自己当初想像的相差很远。”雷乐雯正正是负责会员联系工作。“好像人的热情一下子退却了。”

为了令会员更投入参与工会,他们尝试引入会员福利,花很多时间联络不同小店提供折扣,同时工会也会处理会员求助,替会员向局方争取权益及改善工作待遇。但这些,都不是雷乐雯当初想像做工会的方式。

2020年2月4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宣布进入第二阶段罢工,多个工会到医管局大楼发起请愿活动,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医管局向港府施压全面封关。
2020年2月4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宣布进入第二阶段罢工,多个工会到医管局大楼发起请愿活动,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医管局向港府施压全面封关。

轰烈的工潮过后,雷乐雯发现工会的日常,原来是这种细微而苦闷、难以量度成效的工作。“每张会员证都是我手写出来的,一晚可能写到几十张拿去寄。当我尝试去令自己做得舒服点时,会去想,可能这种细微的工作,即使是带来一点细微的转变,可能最终都会累积,达到一些目标。好像是揼石仔(一步步积少成多),为了铺一条路出来。”

她几乎付出所有工作以外的时间在工会上,放工后到工会开会,放假便到医院摆街站。护士需要轮班工作,有时同一天上午下班后,晚上又要再上班,中间的时间她就会去处理工会事务。

但现实是,仍有会员向工会抱怨,为何迟迟收不到会员证、为何没有某些店铺的优惠、为何工会没能争取更好待遇,诸如此类。

“我们从小到大都不是做这些工作,原本只是一个‘姑娘仔(护士)’,懂得打针派药做手术,但对这些(工会)工作一窍不通。会员可能看不到这些东西,看不到其实我们和你一样,原本是你的同事。”

四、战友

医护罢工结束不足一年,2021年2月28日,工会主席余慧明因参与民主派初选被捕,与其他民主派参选人一同被控“串谋颠覆国家政权”,即时还押。直至同年7月才获批保释。

雷乐雯说,在余慧明入狱之前,其实对她不算很认识。

“对她的认识就只是透过开会,只有(工会)工作上的关系。知道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对身边的人十分严厉,也有很多人受不住她的脾气。她有自己的原则,当别人达不到她的期望,会拍枱说‘我唔系要呢啲呀(我不是要这些呀)’。”

工会内部,几乎每一个人也曾经被余慧明拍枱大骂,有些人受不住她的脾气,退出理事会。工会理事间的关系,称不上融洽。曾有不同记者访问过他们,报导形容他们是“一家人”。雷乐雯笑说,“我们这班人,在梳化坐在一起也觉得尴尬。理事之间各自都有工作,工作的时间又各有不同,聚首的时间就只有开会,没有太多时间认识、相处。”她补充,“如果是Winnie的话,会用‘战友’来形容我们”。

而她对余慧明这个战友,是100%信任。

“她是付出自己的所有给这个工会。工会收到每个电邮她都会看,事无大小也会亲身处理。她做的所有事、想的所有事,都是以工会为首要。”

2020年2月5日,医管局员工阵线等数百人由金钟海富中心天桥游行至政府总部外,要求与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公开对话。
2020年2月5日,医管局员工阵线等数百人由金钟海富中心天桥游行至政府总部外,要求与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公开对话。

余慧明所付出,不只是她的心力、时间、情绪,还有自由。

就在余慧明正式被落案起诉、须即时还押的同一天,工会仍在旺角街头摆设街站,呼吁市民关注安心出行及疫苗等议题。最终街站被多名警察包围及警告下中断。

五、“唔忿气”

纵使工会失去主席,其他人并不想就此放弃。

在限聚令下,他们仍然去摆街站,被警察检控罚款;经常就政府防疫政策发表评论,被政府指责“误导公众”;尝试举办六四放映会,被电检处人员上门警告。在国安法下,医管局员工阵线是仅有仍然积极表态的工会。

但政治形势急转直下。2021年7月,香港言语治疗师总工会5名理事因出版《羊村十二勇士》等绘本,被控“串谋刊印、发布、分发、展示或复制煽动刊物罪”。曾是香港最大单一行业工会教协,于8月宣布解散。而民主派中最大型的工会组织职工盟,亦于9月启动解散程序,称成员受到安全威胁。

9月,医管局员工阵线收到职工会登记局的调查信件,指工会经费涉嫌用于政治用途,就多项工会活动,要求提交资料进行调查。同时他们亦不断收到四方八面传来的“消息”,指工会“不会过到十一(10月1日)”,甚至理事有可能被捕。

这时,雷乐雯身边最亲近的战友、邀请她筹组工会的副主席罗卓尧,因人身安全考虑决定离开香港。其他工会理事,有人移居海外,有人退出理事会。决定留下来的理事,只有3个,仅仅符合会章规定理事会人数的下限。

雷乐雯是其中之一,她留下来的原因,是“唔忿气(不忿气)”,她不想工会就这样结束。

但现实的政治环境,已不容许工会继续积极发声,他们将工会“转型”,为会员举办各种不同的兴趣班、活动,由手作蜡烛、西洋书法,到拳击班等等。在宣传文字中,工会写上希望“我们能够看见彼此”。

但活动的反应,一直未如理想,参加工会活动的人数寥寥可数,有时10多人,有时只有几人。工会很快从大众的目光中消失。会员人数急促下滑。

“当时也有想过这种转型,算不算是一种揼石仔的过程,我也期望过活动能令工会再次聚人。但最后发现,工会能够凝聚人的,是它的价值和理念。透过活动凝聚到的人,就只是来参加活动。”

“第五波疫情发生时,作为一个医护工会,应该是要讲得更多,争取得更多,但当时我们是Do nothing(没有做什么)。”有话而不敢说,是因为国安法,更是因为恐惧。有工会理事声称被跟踪,由下班到回家都被监视。“理事之间的矛盾,(就第五波疫情)有人想讲,有人不想讲,令我们无法走下去。我觉得我们是有能力做得更多的。就算我们不能再号召行动,但至少可以做一点事让人们看见。”

2020年2月4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宣布进入第二阶段罢工,多个工会到医管局大楼发起请愿活动,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医管局向港府施压全面封关。
2020年2月4日,医管局员工阵线宣布进入第二阶段罢工,多个工会到医管局大楼发起请愿活动,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医管局向港府施压全面封关。

六、世界是残酷,但也美好的

2022年3月,再有一名工会理事在压力下辞职。理事会人数剩下两人,不足工会会章规定。同月,一度获准保释的工会前主席余慧明因“违反保释条件”,再被国安处拘捕,再度还押。

5月,工会再次收到职工会登记局的调查信件。

和雷乐雯一起留下来的工会理事,只剩下当初邀请她加入Telegram群组的妹妹。她们决定展开工会解散程序。传媒报导,工会解散是因为“政治压力”。

但她说,她从来不是因害怕被捕而想解散工会,对她而言,工会无法走下去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佢已经唔再聚人喇(它已经不再聚人了)。”

当初因工会发动罢工,雄心壮志下加入工会的逾二万名会员;但在工会解散的一刻,只剩下约700人。

雷乐雯回想当初,他们一班素未谋面、对工运毫无认识的人一起建立这个工会,所有事都是由这几个人亲力亲为,由零开始做起。当中经历过8000人众志成城罢工,经历过和一众同事到不同医院摆街站,经历过主席被捕但其他理事仍想坚持下去。

来到最后解散的时刻,又回到所有事情都只能亲力亲为的状态。身边曾经站在一起的战友,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

“我是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我见证了这一个现实,见证这一个工会失去它原本的价值。”

她记得,有一晚她妹妹工作至深夜,突然伏在电脑前痛哭,说为甚么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为甚么其他人可以就这样离开。

甚至在工会解散需要变卖资产时,因为雷乐雯姐妹二人一些疏忽,有一个会员便指责她们“呃钱(骗钱)”。“想不到走过这两年,仍然有人不相信你。”这种失望和打击,比政治压力更大。

但来到最后这一刻,雷乐雯说,她感恩身边仍然有人陪她留下来,走这段路。

令她能够走到最后的,是在工会认识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一名因反修例运动身负刑责的医护朋友。他在工会成立初期便成为工会的义工,后来他写了一篇感言给工会,“他说好多谢工会,当他处于一个困境、一段绝望的时间里,工会让他看到希望,令他觉得自己仍然可以做一点事。”

当时这番说话,令雷乐雯相信,工会是代表一种希望。

“我原本以为,当一个人面对数年刑期,也会感到很绝望,未必想做任何事。但他让我感受到,他无论如何都想战斗下去。在这段时间,拥有希望是一件好难的事,但工会可以带到希望给别人。”

她在会员大会中的最后感言提到这位朋友,“他在最后的时刻,仍然想把勇气和希望带给身边的人。”

“如果没有这份勇气,我应该不会坚持下去。”

另外一个人,是余慧明。在余慧明被捕之前,雷乐雯原本只认识她工作、强硬的一面。但自从她被捕后,雷乐雯开始认识到她软弱、感性的一面。

“Winnie保释出来后,曾经跟我讲过一件好有趣的事。”

她和余慧明都有看日本动漫《进击的巨人》,当中有一幕场景,对白是“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于是她用上这句对白做口头禅,常常抱怨“世界是残酷的”。

有一次余慧明听到她又在抱怨,突然对她说,要记得那一幕场景中,“世界是残酷的”下一句,是“但也美好的”。

2021年3月4日,初选47人案于西九法院提堂经过连续4天提堂处理保释程序后,众被告由囚南押离法院,期间声援市民看见由法院驶出的救护车经过,立刻亮起手机灯送行。
2021年3月4日,初选47人案于西九法院提堂经过连续4天提堂处理保释程序后,众被告由囚南押离法院,期间声援市民看见由法院驶出的救护车经过,立刻亮起手机灯送行。

“Winnie叫我去感受一下身边的人,你会发现有一些很美好的人在自己身边。”雷乐雯说余慧明在保释出来这段期间,有时重遇一些写信给自己的笔友、工会会员等等,见面时会抱在一起哭泣。

“我没有想过是由Winnie叫我去相信‘但也美好的’,她叫我要用心去感受。”

雷乐雯也不是很明白这句的意义,直到最后一个会员大会,她忍泪说完最后一段感言后,一个又一个原本她不认识的会员,忽然走上前来拥抱她。

“这可能就是Winnie想我感受的事,之前我感受不到。”

这个曾经代表希望的工会,最后还是以解散告终。雷乐雯也回归日常,每天如常到医院工作。医院内再不会看见连侬墙,也不会再有人提起当日的罢工。雷乐雯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姑娘仔”,比起当初她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作为医护,能够参与在不同人的生命当中。即使未必能改变结局,但至少可以陪伴到别人的最后一程。”

不用上班的时间,她会一个人去法庭旁听,即使她不认识坐在犯人栏内的人。“我常常说,2019年的事仍在继续发生。”苦难并没有随时间褪色,正如她当天在手上刺上的那句“He was you, and me. He was all of us.”纹身。

两年间,她的手臂上多了不同纹身。其中一个是一群哈比人拿着1664啤酒,庆祝战胜了邪恶生物。1664,是雷乐雯在工会的会员编号。

“如果自己的心态一样可以回归日常,其实就不会难受,难受的是很多事都无法放得低。”她心里无时无刻都有一种不忿气,这感觉最令人难受。她回想自己过去种种执着,“我就好像是放弃了,但想坚持的心仍然存在。”

“工会这个载体消失了,不代表不能继续去相信人的力量。我依然相信人的力量可以做到好多事,但现实上我是看不到希望。可能有一日,人的力量又会令希望重新出现。”

“在工会的历程中,我看到人性的光辉和丑恶。因为工会,我认识到很多好人。”

那么,现在的世界,是残酷,还是美好?

“我仍然觉得是残酷的。”

读者评论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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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你們的付出

  2. 加油。未来会变好!

  3. 衷心多謝醫護,多謝端!

  4. 端小二!你们很怕人指出你们大陆人在港播疫的事實嗎?我就要把你们大陆人的惡行不斷貼出來,你们就努力删我的帖吧!

    1. 你好,閣下早前留言因為牽涉人身攻擊,惡意粗言穢語以及惡意干擾評論秩序等,遭管理員刪除。端小二提醒,屢次違反評論區守則可能導致禁言和封鎖賬號,評論區塊有詳細守則可供參考,希望閣下理性發言,遵守討論的基本禮儀,謝謝合作。

  5. @saiphobia大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隱瞒疫情,什至親身赴港播毒,2003年2月21日,廣州中山大學附屬第二醫院的64歲退休教授劉劍倫,在2003年2月11-13日於中山二院工作時接觸過數名非典型肺炎病人受到傳染,其後被發現出現肺炎病徵,但已染肺炎的劉劍倫並未有隔離就醫,他只是自行服用抗生素,更於2月21日攜同妻子到香港,入住京華酒店911號房一晚。因劉劍倫在港期間未有使用口罩等防禦措施,京華酒店的電梯等公眾地方受到嚴重污染,造成16位酒店住客和訪客受到感染,繼而引起香港威爾斯親王醫院及全港社區大爆發,亦同時把SARS病毒傳到遙遠的多倫多、溫哥華、河內、新加坡、菲律賓、英國、美國等地。
    今次武肺疫情,同樣有武漢醫護赴港播毒,支那人惡行舉世皆知,休想抵賴!

  6. 睇到眼濕濕,多謝端

  7. 「He was you, and me. He was all of us.」
    多麼沈重卻又多麼真實的一句說話...
    謝謝雷樂雯,還有更多在背後出力的人
    也謝謝端傳媒在香港公民社會和傳媒日趨萎縮的時候為他們留下一個記錄

  8. 明白你的感受。
    我曾在社企工作十年,也經歷過你的困難(除了被捕)。
    不要放棄希望。

  9. 天呀如果這是從外國傳入,香港老早就封關了,還用罷工?

  10. 為什麼不會?
    如果你認為工會針對中國,很抱歉這是誅心。
    非典型肺炎是全香港民間的共同回憶和共同創傷,從第一宗新冠的消息傳出開始,整個香港的超市和藥房都找不到消毒酒精,口罩和漂白水,整整一個月都是這樣。是多麼大的心理陰影才會令如此多的市民同時行動?

  11. 不知道病例如果由国外传入香港,这个工会会不会这么快四天后就开始罢工呢

  12. 只能留下一句祝福。珍重,人生還長,總是會教人看見光的。

  13. 祝雷小姐一路平安

  14. 「我仍然覺得是殘酷的。」

  15. 還是那個老問題,香港的公民社會為何瓦解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