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录:性的隐蔽空间之出租车

曾经的出租车,如今的网约车,都是名副其实的情欲空间。
上海晚上的公路及高架桥。
爱欲录 大陆 LGBTQ+ 风物

掐指一算,手机约车也不过是仅五、六年才流行起来的事情。曾几何时,出租车才是城市的交通命脉,尽管服务质量差强人意,没有 GPS 的年代也遇到过路痴司机,可是那份人情味总是共享经济无法取代的。但是你可知道,出租车也是名符其实的情欲空间!我来说一说那些我在出租车里遇到的故事。

偶遇自己人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是十年前在成都,这个著名的西南“飘都”,可能是中国同志酒吧最密集的地方。当时的 MC,夜夜笙歌,灯火辉煌。在成都待一个星期,感叹四川人怎么既不工作也不睡觉。我跟朋友喝完酒,他们还要去吃宵夜,所以我自己打车回酒店。

上车时候喝得微醺,被司机一句话问醒了:
“里面的人多吗?”
为何他要关心里面的人?“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进去,我还要工作!”这话说得,难不成如果不工作他就⋯⋯
“还行,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我淡淡地答道。

他见我不是那么想聊天,就不再继续盘问。不一会儿我到了目的地,他打票,我付款(这两个动作都太有年代感),我敏锐地发觉他用后视镜看我。

“小伙子真年轻!好看!”这话听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赶紧收拾好东西下车了。四川话总是把做尾音的“an”发得意味深长,余音绕梁。第二天我忽然想起来,把故事讲给了当地的朋友。

“你们说这个司机会不会就是 gay 呢?我怎么会那么巧就遇到一个 gay 的司机呢?”

“巧个屁嘞!你从 MC 门口打车,不夸张地说80%的司机都是 gay!他们知道那里是 gay 吧,专门去趴活!”这个朋友一边说着一边比划,说到“趴活”做了一个虎扑的动作,好像我就好比那小绵羊一般,轻易被推倒。“不要坐前排,会被摸!”朋友这样警告说,当时二十出头的我,心里不禁一悸。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既可以跟“自己人”聊聊,还能赚钱,这个策略何乐而不为。后来的几天,我开始跟朋友们一起做“田野调查”。他们干脆故意一上车就讨论同性恋和性的话题。这些大尺度反而把司机们吓到了。

那时候的出租车司机,大多来自社会较底层,普遍受教育水平并不高。传统中国的婚育观念,让大部分中国男性无处藏身,可想而知这样的阶层和知识让他们很难想象更多的可能性。这个年龄段的司机大部分应该已经走入异性婚姻,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可能未必了解自己的性取向,或者只是尽一份孝心和责任。而婚后又要面临家庭内外的经济、情感、情欲的各种难题。对比同样职业的直男,这都是更大的挑战。

深圳一架的士在路上行驶。
深圳一架的士在路上行驶。

情欲出租车

而男同志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就是为了看看自己人么?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我也解锁了更多城市同志娱乐场所门口的打车经验,在上海、台北、广州都有了类似的遭遇。凭藉我循循善诱的聊天本领,听来了很多香艳的故事:有的说受老外乘客邀请,下车到凯宾斯基大酒店大干一场,司机还给我形容那人如何器大活好;有的说送人送到家里床上,结果对方也有老婆,被抓包;有的还不乏车震经验。

对于相识几分钟的陌生人的话,我也不能尽信,但是这些线索,都是情欲在另类空间里的有力证据;另一方面,这也是大部分影视、研究里很少涉及的。通常我们看到电影里的男同志,都是有青春、有肌肉、有金钱;而中老年、底层的叙事,容易往往被艺术家、研究者遗忘,或者被市场所忽略。

一次在上海参加研讨会,结束后大家去酒吧喝酒,我跟一位前辈聊起来这个话题。他鼓励我去“实践”,而具体要怎么实践呢,他也没有想法。上海的兴国路和淮海路交叉口,当时著名的 Eddy’s 和 Shanghai Studio 在马路对面遥相呼应。一位出租车司机见我招手就掉头开过来。我想这样的地段能“中招”的几率肯定高,于是我做了个很猛的决定:坐前排!车子开往我当时男朋友的家里,遥远的浦东,应该够聊一阵子了。

我主动说:“里面人够多的。”
师傅的上海口音很重:“是的!今天周末嘛!”
“讲实话,你进去过吗?”
“要死了!进去过,不好玩!我又不能喝酒。”
“那你一般去哪里玩?”
“我?下海庙喽!以前的时候还有南京路、人民广场⋯⋯现在都没有人气了。”他说的这个几个地方,都是上海繁盛一时的同志“渔场”,男同性恋互相碰面 crusing 的地方。这些场所在1997年流氓罪去除之前,饱受警察骚扰,电影《东宫西宫》中可见一斑;而后随着互联网的兴盛愈发衰落。

“那你都喜欢怎么玩呀?”我向来不喜欢问身份,而是从细节出发。
“就互相抓一抓,摸一摸。我不玩1、0的。”圈内术语,1、0是肛交的意思。
“口交呢?”
“偶尔。”

我正要追问,忽然发现他的一只手竟然已经搭在我的大腿上,大概我这样的询问,实在让人误会了。于是我把腿挪开,他也连忙缩手回去,我们各自心怀鬼胎。我明明是有田野研究的任务在身的,要谨记使命,勿忘初衷。

一次田野调查

我鼓起勇气问他“我其实是一个电影导演,拍过一些纪录片。你没有可能接受我的采访?”
“什么?我一个开出租的,干嘛要接受采访?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他响应激烈,刚才整个瘫软放松的身体仿佛都陡了起来。
“我以前拍的片子,能采访到的都是比较年轻的同志。年纪大的人,很少被社会听到看到。比方说我可以把摄像机架在后座上,我们聊聊天,不需要你露脸,绝对保护你隐私⋯⋯还有我会付你车费⋯⋯”
我被自己宣教得语无伦次的时候,他打断进来:“小伙子,你这样子不好的,”他甚至警觉地回头看看后座有没有摄像机偷拍,“我们是最怕记者的你知道吗?”
“我不是记者,我是导演⋯⋯”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是不会接受任何拍摄、采访。我开我的车,你走你的路。还有,我可不是你们那种人。什么‘同志’?乌七八糟的!”
最后这句话搞得我好心烦,将要发作,可又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心里巴望着马上到目的地就好了,可是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路。

上海一间同志酒吧的派对在进行中。
上海一间同志酒吧的派对在进行中。

见我沉默,他就愈发理直气壮:“告诉你,我都已经结了婚,有老婆孩子的,”这个我倒不怀疑,可是为了证明自己讲实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儿子都已经上大学了!”我借着车里昏暗的灯光看着那张照片,倒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可是这司机结婚也真够早的。
“挺帅的!”我夸赞道。
“你可别打他的主意!”然后又补充说,“我年轻时候也帅的!”
我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时间都不够我阻拦自己的,于是脱口而出:“你刚才不是想摸我么?你摸吧!”
“真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在我大腿内侧。然后伸向裆部,拼命地揉搓。
可能就是这种陌生而刺激的环境,我几乎立即有了生理反应。他坏笑了一下,然后就要扯开拉链想要钻将进去——看来“隔靴搔痒”远远无法令人满足,这种手法很是贪得无厌,并且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看你!”我讲话的时候还是气息稳定,丝毫不被下半身正在发生的事情所干扰,“我要采访你你不让,你却在这里得寸进尺了!”
这条裤子的拉链刚好不太好操作,听我又提起采访,他的手僵住了:“那你到底摸得摸不得?”他一边退缩着,一边讨价还价。
“那你至少车费给我打个折!”此话一出,我立刻对自己汗颜“范坡坡呀范坡坡,你竟然这么‘便宜’!”不过贱卖给无产阶级,也算我给他打了折。
“不如⋯⋯你给我口一下,我给你免单好了!”

从静安区打到浦东广兰路,我们走了大概80%的路程,已经计费120元。我内心开始计算这么一担“生意”到底意味着什么样的性价比。天哪!我的“初衷”呢?早被狗吃了。我该怎么办?

约车约不约?

最后我下决心拒绝他的,是我隐约闻到他身上还有车厢里不怎么引人愉悦的气味。经验之谈,男人两腿之间通常要是这些所有加起来还要再乘以好几倍。再者,凌晨两点,荒郊野外的封闭空间里,未必见得十足安全。我选择付全款下车——让他白摸了。可以说,我的这次“田野”非常失败。

在我讲给华人女导演朋友 Doris Yeung 之后,她索性把故事改编成了电影《出租车故事》。片中我不仅是一个年轻的高富帅,最终还在遭遇车祸后,迫于司机威胁之下与之车震。影片触及了社会阶级、性与性别等多个层面的问题。

我曾经通过一个非营利机构结交不少男跨女的跨性别性工作者朋友。这些“姐妹”经常在夜里游荡在城市的暗黑处等待顾客光临,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出租车司机。这个群体由于工作性质,经常要黑白颠倒,缺乏性生活的时间和空间,他们的需求往往只是停靠在马路边的一个快速口活。一位姐妹对我说,长期开车会对性功能造成很大伤害;性饥渴的状态下,他们往往几分钟,有的甚至几秒钟就射。可是他们大部分人的卫生习惯并不好,不少人还有痔疮、便秘等消化、肛肠类疾病,所以哪怕短暂的那一下也让人有些难以下咽。

这些客人的性倾向是非常微妙的,尤其是多次光顾的回头客,他们会真的不知道这些跨性别姐妹的身份?而他们究竟是把她们当做男人还是女人,或者其它什么性别使用,就更不得而知。相关题材的美国电影《橘色》中,也有一个迷恋跨性别女性的出租车司机角色,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经历都如此愉快,某一年的北京酷儿影展,我带着我的纪录片《舞娘》的拍摄对象,变装舞者松子一起打车去放映现场。他精心打扮一番,绝对妖艳。我们在出租车上放肆地讨论各种出格的性话题。突然司机停下车,以“没油了”作为借口要求我们下车,并且我们可以不用付钱。虽然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一公里,可是高峰时段非常难打车,加上松子又穿着高跟鞋。一再僵持之后,我们还是下车了。松子倒是一再展示了他驾驭高跟鞋的能力,玩笑说:“以后在北京打车,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们就聊性话题,这样就都不用付车费了!”

我在北京住的时候,通常都骑自行车去泡吧,所以很少有类似的遭遇。唯一一次听别人提起,反而是一位台湾艺人朋友,他跟我说后来他还跟这位司机交往成了正式的男朋友关系。我非常惊讶于这样一段故事,但也将信将疑。后来与这位朋友没有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下文如何。

随着城市的发展,网约车渐渐成了主流。再没有人傻站在冷风里痴痴地等着出租车。派对将散,所有人都开始对着手机焦急地等待接单。约车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好看的司机头像,忍不住幻想一下,可是车到了发现往往图片真人完全不符。超想给他差评。约车约到软塌塌。

柏林也有老司机

后来我搬到柏林,这个城市对共享经济充满抗拒,Uber 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公共交通非常发达,很少有必要打车;周末地铁24小时运行,工作日也有夜班车,凌晨五点钟大家从夜店里出来汇成一个奇特的小高峰,连下午五点都没有这样的壮观场景;本地居民几乎都有自行车,不少柏林人也打不起车;只有在偶尔去机场赶早班飞机报销车费的情况下打过几次车,遇到的都是年轻好看的土耳其裔司机,可是我德语太差,一路上都聊不了几句。

去年给柏林电影节做泰迪熊奖评委的时候,电影放映安排得特别紧凑,可是有的时候又在不同的电影院,于是组委会给了一些打车券方便赶场。我把这些车券都省下来派对结束的时候回家使用了。

有天在影展派对疯到四点多钟,招呼了一辆车过来,司机以为我是国外来参加电影节的于是用英文问候:“派对可好玩?”

我跟他解释派对是电影节的活动,但我其实住在本地。他于是提到今年电影节有两部片子都是关于著名的夜店 Berghain 的门卫 Sven Marquardt。讲实话这两部片子都拍得极其糟糕,我正欲吐槽可是还没摸清对方的来路,于是赶紧刹住嘴巴,改问他是否超级影迷。

“我对电影一窍不通,我就是喜欢音乐,”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车里放起了 techno“所以我都是凌晨出车,这个时间我比较有精神头!”我问他是否经常去 Berghain,他说 Sven 是他的熟人,上下班都由他接送,因此他进 Berghain 是不需要排队的。

德国慕尼黑的晚上。
德国慕尼黑的晚上。

这个传奇的夜店以苛刻的入场规则著称,凡是到了门口的人,无不惴惴不安会否被拒,多年来被挡在门外的名人也比比皆是。进 Berghain 不用排队,在柏林是多么大一个特权,柏林市长都没有,出租车司机才被此等优待。我强烈要求他下次带带我。

“当然没有问题!朋友,我一看你也是爱玩的!”岂止 Berghain,提起柏林的夜店他都如数家珍,哪个 DJ 哪个音乐流派也都门儿清。柏林的侃爷跟北京比起来一点都不输,并且——还有那么一点小性感。他四十不到的样子,清瘦的脸在城市的灯光中显得轮廓清晰,连两坨大大的眼袋都分外硬朗帅气。

到家了,一路上光顾着聊反而忘记填那张打车单。由于后排灯光昏暗,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字总是写不好,他邀请我坐在前排慢慢来。灯光在他的那边,我用圆珠笔一边歪扭七八地写,一边毫不掩饰地向他靠拢。别看他穿得不修边幅,可其实车子打理得很干净,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妮维雅润肤露的香味。就在我的头都已经倚在他肩膀上的时候——我填好了表。他看也不看就收起来了。

“那你留个电话,我下次好找你去 Berghain!”他真诚地把手机递给我让我输入自己的号码。这是一块板砖一般的诺基亚,现代社会见到这种玩意感觉太酷了。我用他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他告诉我他叫米歇尔。然后在我手机上一边输入一边念出声来“米歇尔⋯⋯备注一下,出租车司机米歇尔,性感的出租车司机米歇尔,”写完我期待地望着他。

“好的,范先生,你的名字很好记!我们下次见吧!”
“下次见!”我自言自语着下车,“下次见?”

我才意识到他算是调戏了我却又不上钩的老司机!我只恨我自己!我只恨我不会唱山歌!

读者评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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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以学长升学后就去了柏林😭😭😭

  2. 柏林简直是天堂,尤其是laboratory……😈

  3. 好有趣,所以非常好奇跟最后的司机下次见了吗!!!😂

  4. 好看好看!

  5. 粉丝前来签到

  6. 好刺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