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牧师:我支持同志,于是从香港漂泊到台湾

同样作为替同志发声的异性恋牧师,同样不见容于保守教会,台湾香港两地的牧者,命运在此系上了线。
黄国尧牧师。
风物

黄国尧是香港人,第一代基督徒,有个邻居一直约他去教会,他都拒绝。后来去了一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感,下个星期又去,竟然欲罢不能。他回想,“我信主之后不到一年,决定要奉献,有种感觉,神‘call me to be a pastor’,那时候我不到二十岁。”

他的父亲是做衣服的,专做衣领,虽然也会帮著父亲做事,但还不知道要不要接手;也看见教会的牧师,觉得牧师生活太苦了。在那同时,主的召唤就来了。“calling”的确如同语意,主的“calling”打个不停,不容许你不接。

在香港,传统教会的解雇信

“教会是要把同志带过来,而不是逼死同志。”

“我拒绝过,我在心里问祂,没有找错人吗?我不是那块材料。后来神一直在感动我,我睡不著,心里不平。我说祢有没有搞错,不要找我,我不行啦!我跟祂理论很久,大概两三个礼拜。”黄国尧说,“后来不行,我说算了,如果祢真的要我,后来我跟我的牧师讲,进了神学院。这样决定后,心里非常平安,very peaceful。”他决定进神学院的时候,同期还有另外三人,其中有人也有收到 calling,但一开始没有说。他们四个就读香港长洲的神学院,直到今日,这四个人做的事都还是跟神有关,都没有离开初衷。

2005年是他牧师生涯的转折之年,那年香港重启对于《性倾向歧视条例》立法的讨论,用意是要保障不同性倾向人民免于歧视或是差别对待。此立法不是新的,是1991年同性恋非刑事化的延续。在那之前,依据香港《刑事罪行条例》,同性恋性行为都是有罪的,未满21岁的男男性行为,最高判刑是终身监禁。立法讨论掀起剧烈波澜,以明光社为首的宗教团体,在《明报》登报公开反对,连续五天,都占据报纸超大篇幅。黄耀明、何韵诗等名人也挺身对抗,成立“大爱同盟”,为同志争取权益。

明光社认为,若保障同性恋免于歧视的立法通过,就是在鼓吹同性恋,会造成肛交现象普遍,危害香港的公共卫生,也认为将“同性恋正常化”的言论推广在不赞成同性恋的人身上,也在侵犯人权。诸如此类的言论,让黄国尧觉得很不舒服,虽然教会不太讨论同志议题,但他觉得,教会是要把同志带过来,而不是逼死同志。“我不太能接受教会用这个方法对待同志,这个不安让我想做点事。我写了篇文章,讨论可以用什么方法跟角度去对待同志。我不是要讨论同志的对错,但是教会的方法就是错的。要把同志带到神的教会,不是推走,这个态度我不能接受。”黄国尧说。

因为想法的不同,黄国尧跟传统教会渐渐产生冲突,于是离开。谈及十几年前的过往,他轻描淡写。但在网路上仍能找到外流的解雇信,全文长约15000字,分成4大点,50几则细项。教会先以众执事之名表达忧虑,说起有分歧,从言论、人品、态度、价值观等全面攻击,以整个教会系统之战力,不余遗力地攻击单一牧师,砲火猛烈到不可思议。

思考要不要来台湾的时候,黄国尧心里有个“看见”。
思考要不要来台湾的时候,黄国尧心里有个“看见”。

台港的命运连线

“那个年代的道德风俗生活条件,都要放进来看,才能讨论上帝到底是不是反对同志。你经文没有理解清楚,就把罪名套在同志身上,这太简化。”

被公开指责跟明光社对立、跟传统教会立场不一致,连工作都丢了,他回想当年其实对同志课题没有太多了解,也是去慢慢接触跟思考。真的被逼离教会时,他回头看《圣经》,经文谈到天火焚烧两座城市,难道只是因为同志吗?他深入去看,觉得是误解,没有理解《圣经》的真义。读经典的时候要考虑宗教背景跟文化背景,《旧约》跟《利未记》的年代甚至不是一夫一妻,是一夫多妻,婚姻制度是后来才成立的。他解释,“那个年代的道德风俗生活条件,都要放进来看,才能讨论上帝到底是不是反对同志。你经文没有理解清楚,就把罪名套在同志身上,这太简化。误解了一些经文,却固执在反同的经文,在我来看,这逻辑是不对的。”

2010年,黄国尧受聘为香港同志教会“基恩之家”的牧师,再过四年,台湾的同志教会“同光教会”询问他有没有意愿接手。那时候已经距离创办者杨雅惠牧师自杀两年,同样作为替同志发声的异性恋牧师,同样不见容于保守教会,台湾香港两地的牧者,命运在此系上了线。

“一般人对于教会的系统生态不是很了解。如果牧师支持的东西跟系统违背,基本上很难找工作。我以前离开传统教会,找工作真的很难,她内心的挣扎跟难受,我有点能体会。”黄国尧说,“传统教会有种观念,觉得同志基督徒不合乎理念,是违反道德的。现在有好一点,他们开始会说接纳,但会希望你改。不然你就是要单身,没有男女朋友,保持圣洁的状态,那OK,可以容许你。如果你是同志基督徒或同志牧师,很难在传统教会生存。”

思考要不要来台湾的时候,黄国尧心里有个“看见”。那是某个快要天亮的片刻,他清楚看见一个意象,有个认识的台湾的教徒向他招手。他知道那不是梦,他得去。他将这个决定告诉妻子,师母回忆听到消息时,内心没有不平安。夫妻两人在2014年一齐前往台湾,幸好两个儿子皆已经成人,教会事务繁忙,他们约莫半年回香港一次。在《牧者》纪录片的开头,他们返回久违的家,师母在镜头前哀嚎大笑,原来是先前洗好晾在阳台的衣服,儿子竟然没有收进屋内,就这样一晾半年。

黄国尧牧师参加2018台北同志游行。
黄国尧牧师参加2018台北同志游行。

台湾比香港更友善

“如果父母不接纳,他就什么没有了,只能对家庭比较疏离,一个友善的教会,就成为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接手同光教会之初,地点仍在万华,众人皆低调,也怕有人来捣乱,会约在龙山寺捷运站接人。黄国尧笑称以前基恩之家也是如此,碰面点是在一个电话亭,教友打完电话联络,就地等待接头人。毕竟是聚会所,想要接纳更多的人,基恩经历过从不公开地址到公开的过程,也担心过各种突发状况,后续皆顺利。

“按环境、文化、社会背景,台湾还是比香港更友善的,安全感比香港多。”黄国尧发起同光教会的会员大会,跟大家讨论公开地址的可能,绝大部分都同意。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较觉得没安全感,后来就不来了。但是公开之后,所担忧的事没发生,他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这几年除了原本的同志基督徒,也有异性恋参加,可能是对传统教会不满,或是朋友带来的。偶尔也有同志的父母一起,或是一些想支持同志基督徒的人。无论在基恩之家或是同光,教友里都有牧师的小孩。如果父母不接纳,他就什么没有了,只能对家庭比较疏离,一个友善的教会,就成为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问黄国尧牧师,如果信仰这么苦,不信是不是就没事了?

他顿了一下,《牧者》导演卢盈良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第一次听到的那天,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愣了非常久。但这次他已经整理出头绪,缓缓地回答:“信仰是很个人的,很难只用理性去看。信仰很奇怪,你有信仰之后,信仰对你是有意义的,我相信基督、相信圣经,现在教会这么烂,是教会出问题,不能归咎信仰,也有很多友善的基督徒。要分得清楚,到底是人的理解有问题,还是信仰有问题。如果我们相信上帝是真的,一定有吸引力可以让我们超越困难。”

牧师的工作包括探访、讲道、辅导,还要处理很多行政跟活动项目。他以前在传统教会时,接触到的社会阶层跟年龄层都较广,很多都以家庭为组成,三代同堂一起来。但是如果在同志教会,每个教友都是个别的,跟家人关系可能也不好,当然也缺乏家人的支持系统。对外的挑战也增加了,常常要站出来对抗,心情要更强健。

“我们要相信他的接纳,这就是勇气,我们要有勇气去接纳神的接纳。让上帝带我们去思考生活的不同范畴,纳入更广的空间去思考,才会看到真的真理,不是拿著圣经就明白了。”

“同光教会会有一些教友,在传统教会被定罪,觉得自己是神不喜欢的人。他一开始没办法相信神爱他,觉得牧师你是在安慰我。直到他看到,上帝容许我们这些同志基督徒聚在一起敬拜,一起听道,一起分享,还是充满神的同在,充满喜乐。如果是神所厌恶的,还会听我们祷告吗?”黄国尧说,“以前在教会这样被教了十年、二十年,通常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会慢慢相信,这样都算快了。同志基督徒要面对社会、教会跟家庭的压力,但我们一定要知道,上帝没有放弃我们,我们要相信他接纳我们,我们要相信他的接纳,这就是勇气,我们要有勇气去接纳神的接纳。让上帝带我们去思考生活的不同范畴,纳入更广的空间去思考,才会看到真的真理,不是拿著圣经就明白了。”

在台湾婚姻平权运动沸沸扬扬之际,香港仍在龟步,《性倾向歧视条例》立法就这样一卡多年,仍未通过,他觉得实在是耽误太久了。不过他也坦言,现在可能要看中国的气候了。无论如何,他认为香港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从19岁接到上帝来电,至今40多年,他不知道别人的calling的铃响是什么声音,他的一直在心里面,怎么样都推不掉,怎么沟通都无法拒接。当时他气到跟神说:“我做不来牧师,不要call me, okay?”而他顺从了神的旨意,被call进教会,跟传统教会分裂,进了同志教会,最后被call来台湾。直到今天他还是会想,为什么神要call他?

“祂没有call错人吧?”黄国尧说。他笑起来,背后的讲坛有十字架,有大面的彩虹旗,在这里,祂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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