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文青小账簿之香港篇】王乐仪:危急关头,我用一篇影评换来300元

你做的这件事令你觉得与别不同,但其实你要不断剥削自己……
风物

“这是一个朝不保夕的状态,对方还未叫你收皮(滚蛋)。你好像work,但是你work的途中不停地失望,你告诉自己OK,仍觉得有少少可以,这是一个很unstable,很不安稳,但又觉得可以的状态。”——王乐仪

文青两个字,一穷一饿。

香港浸会大学人文及创作系研究生王乐仪是个文青,同时又研究文青,她认为文青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是最终状态,而是转接期,通过创作尝试建功立业。由于那是见光明、觅道路之前的混沌晦暗,穷一点没什么。

假使阁下有志于写作,那么你的最终目的不是当文艺青年,而是作家;文青只是你当作家之前必经的未成名阶段。话虽青年,其实跟实际岁数无关,与其担心超龄有负文“青”之名,不如关心怎样当上货真价实的作家,王乐仪说:“我一个朋友的说法颇为准确,如果你到四十多岁仍然被人称呼文艺青年,而不是作者,那便很惨。”

“青年”定了调,便说“文艺”,除了写作,音乐,独立电影也可归纳文艺,她说:“以前没有录像,1920年左右刚刚冒起的所谓文艺青年一定是写作,但现在时代转变,搞一个Facebook page,经营摘句(例如《书屑》),我觉得都是文艺。”她本人则摆明是文字系,曾跟人合著《漂城记》,同时也是作词人,歌手王嘉仪的《深渊》便出自其手笔。

王乐仪曾跟人合著《漂城记》,同时也是作词人,歌手王嘉仪的《深渊》便出自其手笔。
王乐仪曾跟人合著《漂城记》,同时也是作词人,歌手王嘉仪的《深渊》便出自其手笔。

青年状态,自取灭亡

可她迄今停留在文青阶段。“特别在香港,很难出一本书,写几首歌就被人肯定你是作词人或者作家。如果在台湾,你出版一本书反应比较好,人家很尊重你是写作的;在香港很多时人家觉得你为了兴趣,转眼就会转行做回正职。你也会给自己一条死线,例如我现在二十五岁快将二十六岁,已经有一个crisis,出版了几首歌,我不感觉到有人肯定王乐仪是作词人或者作者。”

要赢得作词人之名,必须作品流行,但在香港地,作品流行与否牵涉很多商业因数,而商业因素又会杀死文学性。“但我有个野心,令暂时不hit的歌曲变成大众化,例如台湾很多歌词文学性很高,为何香港不行?我不认为文青一定要作品不hit,只是市场一直不喜欢太过文艺的东西。”

她早前跟某位音乐界前辈高人见面,探讨合作机会,对方认为好的作品一定要商业化,为大众接受,而她的作品则不够商业化,她却不同意,说:“我觉得好的作品应该redefine何为商业,我想用所谓文艺或者文学性去redefine什么才是流行歌词。”当天晚上不忿气,传信息给那前辈:“I somehow disagree with you….”对方不回复。王乐仪苦笑说:“可能这是我在这个青年状态会做的事,就是自取灭亡!”

在文艺框架里面探讨歌词的商业性,吃力不讨好,至于著书写作则可能连吃力的机会都没有,美国导演Woody Allen爱阅读,他引述Marshall McLuhan的预言,指不久将来书本会变成艺术品,即是稀有。王乐仪则说:“这个城市越来越不dream friendly的时候,你可能要搏一个文学奖,或者要识人,其实是自我市场化,要在圈子里面识人,给你机会,让你争取,同时间牵涉剥削自己。”

说剥削太严重了吧?“在我们这年龄层或这个状态的所谓青年,这经常发生,例如我替端传媒写欣宜那篇稿(《一个欣宜消费者的自我反省》),可能花你很多很多时间改稿,审视,做很多资料搜集,因为你知道这个平台是‘端’,他们要的东西不能是浅层,也不只牵涉香港读者,你便要花很多时间经营。”

她也替立场新闻写东西。“‘立场’没钱;‘端’约稿时没说稿费,要自己问。你又不熟悉这行,你没有资本跟人bargain,怕别人觉得你很麻烦,你凭什么追稿费?所以我每次追稿费都要说最近有点穷,只想有个预算。”

香港文艺青年王乐仪的五六月小账簿。
香港文艺青年王乐仪的五六月小账簿。
王乐仪说:“这个城市越来越不dream friendly的时候,你可能要搏一个文学奖,或者要识人,其实是自我市场化,要在圈子里面识人,给你机会,让你争取,同时间牵涉剥削自己。”
王乐仪说:“这个城市越来越不dream friendly的时候,你可能要搏一个文学奖,或者要识人,其实是自我市场化,要在圈子里面识人,给你机会,让你争取,同时间牵涉剥削自己。”

名气上的贫富悬殊

文青既然是转折阶段,当然未打出名堂,也许在青年圈子显出功夫,但在文艺还称不上一个人物。“很多这个状态的年轻人在争夺,他们也不差,可能比自己好,你开始觉得自己是否适合,看见有机会便要把握,很难再争取条件,例如不能说:‘多给我两天写可以吗?’‘可不可以五毫一个字?’”

不久前有媒体邀请王乐仪写专栏,只谈字数一篇三千字,不谈稿费,她也没问。“我觉得不会超过1000块钱,1000块我都OK,杀你(成交),直至我追稿费,才发现是五百元,我在想,这个月没有收入,五百元不用追啦,入了钱我都不知道。”她鼓起勇气拍门相询,才知道稿费与点击率挂钩,鼓励作者达标,然而同一媒体另一作者名气比她大,点击率便高出四倍。“这是名气上的贫富悬殊。写总要写,人家给你机会,你就似乎要珍惜。”

她给媒体写稿时有千字五百元,而她的好友是著名作词人,稿费可以拿到千字千元,这就是所谓名气上的贫富悬殊,她只能接受:“我明白的,不会太在意,或者是我不能在意,所以不会太在意。”

她上学期在香港理工大学出任客席讲师,教性别研究,月薪19000元,占据总收一大部份,但既然称为客席,当然好景不常有。“学期完了,他不开这科,你就可以折埋(完结)。”

外快倒有不少,例如替迪士尼动画歌曲写上中文歌词。“迪士尼卡通片一首歌曲只有六句,五分钟可以写完,因为只是翻译米奇老鼠的英文对白,已经有600至1000元一首,但我只用了五分钟。”

上海迪士尼某歌剧用上猫王Elvis Presley名曲《Jailhouse Rock》,原本歌词“Let’s rock everybody let’s rock”,她摆明开伟大祖国的玩笑,谱上:“解放我们一起解放”,对方竟然收货。

迪士尼动画《Moana》她一手包办所有歌词,只花了两、三天,换来19000元。“如果有这些就很开心,这个月没有,因为所有动画都已上映,只剩下稿费,就是刚才所说的500元。有时真的很削(贫穷),去看一部电影,交一篇影评给《映画手民》,便有300元,危急关头就会这样做。”

 养猫是文青不成文的规定,王乐仪便有两头,不幸患上心脏病及肾病,每个月干掉四千至七千元医药费。
养猫是文青不成文的规定,王乐仪便有两头,不幸患上心脏病及肾病,每个月干掉四千至七千元医药费。

20元买菜钱

近年最饥寒交迫的日子,还数2015年,试过搭巴士、地铁也不够钱。那时候读毕大学,却未有奖学金修读硕士──之后读硕士每月奖学金11000元──每个月只有7000元兼职收入,她与伴侣分担住所8000元租金,4000元就这样离她而去。

“有时CD不见了,就是我拿了去信和商场变卖,现在我密谋拿我partner的相机去卖。最㶶(贫穷)就是要卖东西,没有钱看电影,就不能写稿给《映画手民》。我不怕银行存款只剩下2元,或者0.6元,我一直有个pattern,穷到快将负资产,要问人借钱的时候就会有一笔钱,例如我已经记不起的稿费,或者突然有奖学金。”

犹幸学业成绩优良,奖学金不少。“去年过得比较风光,因为有50000元奖学金。不过很邪门,一旦有了钱,猫猫就会用我exactly一样的医药费,所以都是没有。”养猫是文青不成文的规定,王乐仪便有两头,不幸患上心脏病及肾病,每个月干掉4000至7000元医药费。“这个月复诊两、三次,每次复诊1000多元,1000以下已经很开心。”

她只好省吃省用,在家吃一顿饭只花20元买菜钱,跑到外边吃却如走进无间地狱。“因为我的朋友很阔,去的都是几百块钱一顿饭的餐厅,优质生活无极限,跟他们一起便花多了。”

王乐仪曾做过艺术团体的策展、时装连锁店售货员、便利店店员等不同职业。
王乐仪曾做过艺术团体的策展、时装连锁店售货员、便利店店员等不同职业。

她蓄了一头短发,必须经常修剪。“这个吃屎了,待会我就是去剪头发。我本来220元剪一次,周耀辉荼毒我去他光顾的地方,250元,而我一个月要剪一次,而那个地方是在中环,加上车钱,以及等待期间喝杯东西,可能要300多元。享受得多便不会退步,不会回去剪垃圾发型。”

穷风流饿快活绝不容易,她除了文青绝路,可有第二条路?“我一定有第二条路,昨天看见西九招聘curator assistant(策展助理),西九起薪点不差,应该很稳定,但我没有申请。我可以回到自己中学做老师,但我真的招架不住很稳定的工作时间,以及待在一个地方太久。”

曾经在某个艺术团体负责策展,收入不错。“我在那艺术空间过一日已经想死,而它已经是一个艺术空间。我不能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可能是我成长以来的一个小小反抗。”小时住在旺角旧楼,有自己的房间,惟父母不许关门,家人衣橱都放进去,经常出入,小女孩感觉像被监视,长出抗体。

残酷的乐观主义

到日后在那艺术团体工作,一旦嘉宾来访,馆长嫌清洁工人有损形像,著令藏身斗室,王乐仪看不过眼,匿名写文放上网,最终走了风声,只好辞职。2015年一穷二白,跑到便利店当兼职,烧卖鱼蛋夹杂店子本身的气味,她忍不住当场吐了。

又试过在大型时装连锁店工作,一有人客循例一声“欢迎光临”,店长嫌她声线娇柔不足,请她当众再叫,不合格,再试,如此这般一个多月便辞工。“你选择一份全职工作,你同时选择一个生活,你选择你想变成一个怎样的成年人,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一个成年人。”

原本王乐仪计划专注创作两年,不成才修读博士,走上学术的路,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艰辛,感到真的需要博士学位,一来读书期间有奖学金,二来读毕可以找教职,断穷根。
原本王乐仪计划专注创作两年,不成才修读博士,走上学术的路,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艰辛,感到真的需要博士学位,一来读书期间有奖学金,二来读毕可以找教职,断穷根。

为免呕吐,她只好继续当文青,然而写作机会似有还无却又有,她开始质疑自己。“这是一个朝不保夕的状态,对方还未叫你收皮(滚蛋),你好像work,但是你work的途中不停地失望,你告诉自己OK,仍觉得有少少可以,这是一个很unstable,很不安稳,但又觉得可以的状态。”

近日她担心起来,跟朋友说起,可会到了三、四十岁仍是如此光景,朋友安抚她说,到时仍是这样即是死不掉,即是这条路可行,表面风光都是风光,不妨走下去。

根据美国学者Lauren Berlant著作《Cruel Optimism》,人的梦想其实是自己最大的阻碍,所谓残酷的乐观主义。王乐仪解释:“你做的这件事有意思,正在建立一些东西,不是平常人的事,令你觉得与别不同,但其实你要不断揸干(剥削)自己。无论是不是文艺青年,但凡打算投身创意工业的年轻人都在这个状态之下。”

原本她计划专注创作两年,即是当文青,尽力建功立业,不成才修读博士,走上学术的路,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看不见下个月怎样过,但感真的需要博士学位,一来读书期间有奖学金,二来读毕可以找教职,断穷根。“我不需要什么assistant professor,你让我做part time lecturer,每个学期有一科便好。”

说到底,文青两个字,一穷一饿。

读者评论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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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年後的今天, 不知道怎樣了?

  2. 又要窮又要過這種所謂"有品質的生活",去讀書是為了靠獎學金維生又想寫驚天動地的作品,剪個頭髮同養貓成為生活最重的支出,這就是香港文青的生活態度?怪不得文青漸漸成為一個貶意詞了。

  3. 「例如台湾很多歌词文学性很高,为何香港不行?」
    喷了,香港的歌词文学性难道还不如台湾么?

  4. 「媒體邀請王樂儀寫專欄,只談字數一篇三千字,不談稿費,她也沒問。」
    不問價錢,很幼稚啊。

  5. 250元剪頭髮,仲要只係剪個短髮……經濟能力不夠仲養兩隻貓,係兩隻……仲要只為三餐脫貧讀博士……(而家博士超多,教席很少耶)。只能說,此文受訪者有青年傲氣與天真,希望到頭來佢隨遇而安,唔會換黎一句“抵死(活該)”。

  6. @DOUGE 我當然理解香港250一次理髮不算太離譜,更貴的大把。問題是對於月生活費2000的人,是不是還有堅持這樣的價格和頻率?
    @KOONI 謝謝你的解釋,幫我可以理解一些

  7. 貓真的是很花錢啊-..-

  8. 220-250剪一次頭髮, 在香港也算是中上的價錢了, 一般我就找128的, 還幾個月才會理一次髮。正如受訪者自己也說, 享受得多便回不去了。開頭看文章的時候我也不解受訪者矛盾的消費模式, 比如2000元的生活費真的很省, 但電話費、上網及貓的費用真的很高, 也會有如china1的質疑。不過想深一層, 在香港當藝術工作者就是長期處於極不安穩的狀態,所謂的一窮二白, 努力工作亦只換來得可憐的稿費。如果在每個方面下都需要努力壓縮自己, 或許是會發瘋的, 所以在某些方面下放縱一下也是可以理解, 消費或許是掙回少許自尊的其中一個途徑

  9. 文青是一種風格、生活品味、看待事情的角度,但不會是一個特殊的身分或者地位,更不是無需具備其他才能(功能)便能在世上生存下去。

  10. 稍微解釋一下一樓的疑問……基本在香港220、250都算是正常的價格,同時女性如果留短髮且要保持髮型的話(以我的經驗來說)一個月修一次是無法省的……

  11. 貧窮又不甘心草根

  12. 寫文青一定要這樣絮絮叨叨嗎?引言也太多太長了......

  13. 這種生活狀態我實在難以理解。在香港月日常生活費2000元港幣,就算全部錢用來吃飯,每餐平均22元,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每天都吃麥當勞最便宜的漢堡包(不能要套餐)!我不知道她是否從來不買衣服包包,也從來不用化妝品……而另一方面,花在貓上的費用4000-7000元,是自己吃飯的2-3.5倍!并且,每月要花費250元(生活費的1/8,還不算路費)做頭髮!
    給我的感覺,一方面“打腫臉充胖子”維持自己内心和對外的文藝形象,另一方面節衣縮食而消耗青春身體的本錢,目標是有朝一日成爲舉世聞名的作家……
    不知道文青是否都是這個樣子。也許應該先理清楚自己,begin with the end in m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