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端传媒记者得到机会,参与绿色和平“希望号”在西非海岸的巡航,自茅利塔尼亚(毛里塔尼亚)登船、于几内亚比索(几内亚比绍)上岸,途经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达卡)。为了更深入回答“我们会吃光海洋吗?”记者攀上中国渔船、与当地渔企干部碰面、访问远赴重洋的大连水手、俄籍船员、西班牙船长……制作海洋调查第二季。面对海洋生态浩劫,多数人的直觉反应,是要求当地政府加强执法。不过,执法成本高昂,贫穷的沿岸国家是否可以负荷?执法路上,会有多少困难?
究竟谁是吃光西非海洋的凶手?欧、俄、中、日、韩各国都有责任,却也都忙着抨击他国必须为当地海洋生态危机负责。要阻止欧亚互打、非洲遭殃的恶性循环,最好的做法本是应加强执法,无论哪国渔船,都一视同仁,才能解决问题。但要西非诸国认真落实执法,十分困难。
以绿色和平本次的西非航程为例,“希望号”上租有南非来的直升机协助巡逻,直升机上有一位驾驶、一位技术维修员。在自动识别系统(AIS)上看见疑似非法渔船时,直升机会锁定目标、出动到船只上空,由摄影师在空中拍摄画面。
接着,直升机将摄影师送回希望号上,将高画质照片不断放大,确认船只是否真的有违法行为:未经许可在此海域捕捞、船身未漆上英文船名、使用违规渔法等。接下来,希望号再全速接近这艘船只,放下小艇至对方船沿,同时,当地执法人员也开始要求停船、登船临检。
监控成本高、暴利丰富,要求贫穷、政治不稳定的西非政府执法,更是缘木求鱼。
巡逻所需的装备、专业人员所费不赀。登船临检通常会花去半天的时间,一天往往只能登上一艘渔船,能登上两艘已是万幸。若遇上有些船只加速前进、拒绝临检,或者拒绝放下绳梯让执法人员上船,小艇便在大海中追逐渔船,颠簸起伏,险象环生。
欧盟与北大西洋渔业组织曾给自己的监控成本算过一笔帐,前者要监控自己成员国的捕鱼活动,必须付出3亿欧元,相当于渔获总产值的5%;后者算出的比例更高,监控欧盟船只的成本超过了总产量价值的7%。
而根据各国际渔业组织推估,非法捕鱼的总产值甚至可能高达150亿美元,监控成本高、暴利丰富,落入“砍头生意必有人做,赔钱生意无人做”的恶性循环,要求贫穷、政治不稳定的西非政府执法,更是缘木求鱼。
执法人员上船,频频出包
原本该紧跟大艇、负责机动侦察的小艇上航仪突然全部故障,在黑夜中失去方向感,将另一艘中国渔船误认为绿色和平舰艇,一路跟随,却离希望号越来越远。
出海巡逻的成本奇高,执行不易,直接派任观察员随船出海,是否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几内亚比索境内作业的每一艘渔船上,其实都配有当地的观察员,理论上可以即时回报非法行为。但中国船长多半对这些观察员嗤之以鼻,“必须给零用钱,就是得给他们零用钱。”“执法?也没特别在执法,就跟船员吃、跟船员睡,不知道他们特别在做什么。”
几内亚比索总统指派执法人员上绿色和平的船,一同调查非法渔业,后头还有海军小艇跟随,士兵荷枪实弹,看来有模有样,一出海却立刻破功。
出海第二夜,原本该紧跟大艇、负责机动侦察的小艇突然失踪,在荧幕上完全不见船影,直到隔日下午才被找到。原来小艇上航仪突然全部故障,在黑夜中失去方向感,将另一艘中国渔船误认为绿色和平舰艇,一路跟随,却离希望号越来越远。
“出海不过几天,航海仪器全坏,这并不是正常情形,应该说,是非常离谱的。”一名船员忍不住如此评论。
历经折腾,两船会合后,绿色和平不但需要替当地军方修理船只,船上士兵也晕船症状严重,需要药品支援,士兵平日缺乏执法经验的窘境,一览无遗。
好不容易开始登舰临检后,执法人员很快开始向欧洲船索讨食物、香烟、物资,甚至直接进厨房、打开冰箱寻觅食材,经过旁人劝阻才停止翻找。白人船长虽然态度平和、服从检查,眼神却难掩轻蔑,一旁俄罗斯船员更轻声说,“chop、chop(西非用语,意指吃东西)again !”
如此执法品质,不但查缉技术低落,公信力也难让人信服。“当地人怕欧洲人,不怕中国人,欧洲船他们就不敢凶,态度好得很,”在几内亚比索渔企工作的陈总说。
执法乌龙、威信低落
另一个乌龙事件则充分说明了执法的困难。一天,绿色和平船舰在远方监控一艘中国渔船,无论是由AIS上监控、直升机上拍摄的画面,都可看到这艘中国渔船并未在几内亚比索政府部门登记、取得捕捞证,看来是相当经典的违规越界捕鱼案例。众人于是整装待发,准备登船临检,一举破获非法捕鱼行为、重罚船公司。
虽然决定要出发,绿色和平项目经理Pavel Klinckhamers却感到有些狐疑,他给我看了几内亚比索政府的相关名单:“你看看,这系列的中国渔船,8、9、11、12、13,一直到16都有合法申请的执照,为什么10号没有呢?这究竟是船公司没有登记,还是政府作业错误?”
Pavel说得含蓄,不过,以我们所知的几内亚比索行政效率,确实很有可能出现这种“乌龙”情形。登船临检,说明来意后,船长果然一脸狐疑,“我有捕捞证呀!有的呀!”他转身从卧室抽屉里拿出崭新的捕捞证,一切文件齐备,是合法捕捞的渔船无误。这艘渔船没出现在政府的渔船名单上,纯粹是因为官方疏失。
此时,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不知是谁盯着捕捞证上核发官员名称、再看看与我们一同上船的执法官员半晌,突然发现:“是你呀!我们这张证,不就是你发的吗?”捕捞证上登记经手的官员,即是与我们一同登舰的同一人。发现这一事实,众人只能默默无语。
“谁要是跟我说非洲可以好好执法,我就当谁是傻的。”一位中国船员在一旁偷偷嘲笑。
理论上来说,西非各国应该可以像OPEC一样,团结起来,控制鱼量,也控制鱼价。但事实上,西非各国之间彼此竞争,如果合作,他们在短期内利润或许会下降,要说服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的。
“理论上来说,西非各国应该可以像OPEC一样,团结起来,控制鱼量,也控制鱼价。”Pavel分析,“但事实上,西非各国之间彼此竞争,如果合作,他们在短期内利润或许会下降,要说服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的。”除了国内执法不力,许多国际渔业公司与政府签署的协议,效力位阶高于该国法律,也让当地捍卫海洋生态的努力更形困难。
“我们谈IUU(Illegal, unreported and unregulated fishing , 非法、未报告或不规范的渔业行为)仅仅是底线,事实上,只取缔IUU仍远不足以保护海洋。”Pavel认为,除了促进西非各国联合执法、加强区域治理能力之外,很难有捷径,“这条路很难、不容易做到。但却是必须走的方向,否则,要解决西非渔业的问题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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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p 有吃的意思,西非非洲人常常會在那邊跟非黑人的外國人要chop chop money也就是吃東西的錢,配合吃東西的手勢,一種恥度無極限但卻很常見的現象 by 在迦納工作的我。
对于文中的”Chop chop, again”,我认为”chop chop”是英语,快点儿的意思。这个用法比较非正式,但最初就是从船员上(其实还是广东裔船员)流传出来的。因此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这样的话,那句话的意思就是“麻利点儿,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