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自由的五个香港故事:香港zine小志(下)

从平面,到跳脱平面;从书本,到 Zine;从香港,到跨越界线,Zine如何走下去?
出版 风物

【编者按】上篇看到 Zine 小志设计师不断挑战组成“书”的纸质、印刷、开本等组合,寻求创新的可能,以及最适合表达当下想要表达的意念。用一个主题来结合零碎思絮的创作,完全个人化的表达叙述未必受到出版社青睐,但从下笔那一刻开始,直到装订成“书”,都由设计师全盘操作。对他们而言,从零到一的整套Zine创作流程,才可让他们有尽情发挥创意、表达想法。

带着香港人的身分参与国际上各式展览,“香港制造”是他们身上的标签,但他们对此并不以为意,也不曾特别为了香港的什么来创作。标签、注释都是其他人因为他们的原生身分、创作取材环境而往他们身上贴,他们从未主动为香港这地代言什么。跳脱国族想像,Zine 小志反而让设计师们找到更多连结与创作的可能,串连起不同领域聚在一起,萌发更多好玩的可能。

创作多本主题 Zine 的 Onion Peterman。
创作多本主题 Zine 的 Onion Peterman。

香港特色?或许只因生活在香港

香港人制作的 Zine 便是承载着香港文化?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也许只是刚好生活在这个城市。Onion Peterman 的150cm 长横轴 Zine 创作《Park at Night》便描绘他居住地方附近的长型公园。

“有一阵子我家楼下(公园)原来有许多奇怪的人,但这些全都是我见过的普通人。我很常去公园,每天都见到不同的人,我想把他们画下来。”Onion Peterman 想要绘画的念头,往往只是来自想要纪录生活环镜的每个定格镜头。夜里,他踏着滑板滑进公园,一边看着黄底黑字的规范禁例,一边看到公园内各人在仅有的行动自由中最放松的姿态。

“你知道香港的,做什么都不被允许。”所以 Onion Peterman 用上丝网分六次印刷下夜里的公园,记下一处能让人喘一口气的空间。那些墙上挂着的行为规范警告,就让它挂着吧,不妨碍使用者的寻乐休憩。

她有冲动,想认识自己曾生活的地方,更希望能让这地方的文化能让其他人有机会看到。因此,第二本 Zine 特意选来“打小人”为题,讲述这种她认为很快便有可能看不见的传统文化。

另一边厢,Jeffrey 在《羊壹》第6期 也以每早上班通勤的十五分钟为题,速写地铁车厢内的众人人相。家住宝林的他,每天乘坐地铁到北角上下班,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刻时。概括形相的几笔铅笔,捕捉香港人如何拖着疲惫的身驱被运送到工作场所,有闭眼假寐、无聊闷慌地滑动手机屏幕、翻阅小说、聆听耳机传来的乐曲……紧紧把握这十五钟的车程,选择在上班前后保存仅余的自己,或是利用这短短一刻连系工作以外的世界。

《羊壹》、《长洲手札》制作人兼电商 tothepowerofz 平台负责人 Jeffrey Yeung。
《羊壹》、《长洲手札》制作人兼电商 tothepowerofz 平台负责人 Jeffrey Yeung。

意义在哪?记录自己觉得重要的小事

13岁便移民与成长于英国的 Charlene 发现,英语与广东话在日常沟通充斥着不同的 slang(俚语)与 idiom(惯用语、方言),两种语言都有其独有的使用方法。她言偶尔会被当地人揶谕她使用英语不当,激发她想要把广东话介绍给外国人,也就萌生了制作第一本 Zine《Ngo Ng Sick Gon Kwon Don Wah ah, Nei Gon Yin Men Lah!(I can’t speak Cantonese, can you please speak in English?)》的英汉广东话俚语翻译的小词典的想法,分享香港广东话文化的心情也延伸至第二本 Zine《Villain Hitting打小人》的创作。

“有些事情我是留意了却没亲身体验过,或者可能有文化隔阂。我想抓住,了解一些如今存留的、值得外国人欣赏的。”她有冲动,想认识自己曾生活的地方,更希望能让这地方的文化能让其他人有机会看到。因此,第二本 Zine 特意选来“打小人”为题,讲述这种她认为很快便有可能看不见的传统文化。

“我觉得这一件事情很快会没有,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不会再做这个事情,这些婆婆做完之后,就不一定有人做。”而她则以色彩缤纷的插画把“打小人”相关的用品、措词记等下来,亦生动地把过程以插画连环图形式描画纪录,添上不少童趣感。

《乒乓》的设计团队代表 Leumas 和阿哲
《乒乓》的设计团队代表 Leumas 和阿哲

“香港制造”?都因别人看你是香港人

问及对被视为代表香港的 Zine 和设计师有何看法,《乒乓》团队的阿哲却反跟记者分享一个发生在 Tokyo Art Book Fair 的故事。所谓香港不香港,其实都只是一种外部人的预设偏见,也要看套用项目是什么。

另外经营独立书店 Book B 的阿哲,他曾听到书店伙伴朋友分享去东京参加 Tokyo Art Book Fair 的经验。当时他朋友带着很多不同种类的书到展场,遇到当地一名设计师跟他说︰他们的东西很“香港”。但那些书里面有些并不“香港”,都是些不同的出版物,也不一定全是指向香港的符号。只是在表述上,香港的习惯用字,便隐约造成了划分。

以广东话如何拿回主流话语权为例,也是应该由讲广东话的人去做一些好事情出来,若多培育出一个王家卫导演,就简单很多了。

“繁体字和简体字的排版方法有点不同。如果再深究的话,即使我做英文排版,日本的英文和香港的英文、大陆的英文都不一样,我好肯定的是他(日本设计师)看到这种英文,就会知道这不是日本的(出版品)。”

面对“香港制造”、“代表香港”这类的形容,阿哲便开始思索“到底我做什么是代表香港的呢?”他笑着自问,也是在问同为创作者的人。“因为香港人的身份,其实做什么出来都会有香港的部分,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做好它,做好了才会有人欣赏。”又以广东话如何拿回主流话语权为例,也是应该由讲广东话的人去做一些好事情出来,若多培育出一个王家卫导演,就简单很多了。“其实不是要怎么去闹,或者怎样排斥别人,而是要找方法做好一件事。”怎样做好,比怎样表现“香港”,往往来得更重要。

Onion Peterman创作的 Zine 。
Onion Peterman创作的 Zine 。
Charlene Man 创作的《Villain Hitting打小人》。
Charlene Man 创作的《Villain Hitting打小人》。
 Jeffrey Yeung创作的《羊壹》。
Jeffrey Yeung创作的《羊壹》。
Forrest Lau创作的 Zinema的系列。
Forrest Lau创作的 Zinema的系列。
Zine 小志《乒乓》。
Zine 小志《乒乓》。

分享连结,Zine搭起可能的桥梁

国内国外,有要游走的国族分线;线上线下,也要跨过一重看不见的墙。社交评台的普及,设计师们在视觉上独领风骚地占据使用者的眼球,正方格的 instagram、Facebook 粉丝专页、个人特制网页页面等,都是他们色彩风格的伸展台。

线上要抓住读者眼球,线下则因分享想法而连结各方。从实体店面买到 Zine 的地方不多,港岛的 Odd One Out、艺鹄;九龙的 Kubrick 、common room & co.,在这些本地独立书店,都可看到这些小志的踪影。但谁说,绘图画像就只能出现在纸张与荧幕之上呢?

跳脱纸面,Charlene 的画作会出现在 T-shirt、扣针、布袋和贴纸等媒介,让小想法能化成小物随身佩戴。长年在伦敦香港两地移动,她指房屋土地的限制大大影响香港人的对生活、对文化的想法。“大家留意到,家里可能没有地方多摆一本书,但有地方多放一件衣服。”书柜在英国家居是常见普遍皆有的家具,但香港却成了奢侈之物,在买书与买衣物之间,后者对大多香港人来说比较容易负担。“很多人未必会买印刷的东西放在家里,但一些小东西,譬如衣服,可以连系到自己,容易做决定,又便宜。”

团体设计师风格各异的《乒乓》设计师们更使意念延伸到手工啤酒,于去年与本港麦氏酿酒厂合作推出七种风格七款味道的“乒乓 X 麦子手工啤”。Leumas 回想起这跨界合作仍觉有趣︰“那一期我们有七个人,所以就出了七款,正好麦子有七款味。第三期(郁到病)我们是玩不同的病,觉得可以配对组合。我就问麦子七款味道有什么不同,他说酒精度数不一样,最极端就是很清淡的;那我们怎么对位呢,就是画风最强烈对上酒精最浓的,酒精最清淡的就对最文青风的。”

《薄簿仔》、《Zinema》的Forrest Lau。
《薄簿仔》、《Zinema》的Forrest Lau。

走向产业?读者市场不是他们的首要考虑

制作 Zine 在香港渐渐被看见,但若要论及发展成一个“产业”,恐怕仍然言之尚早。《薄簿仔》与《Zinema》的制作人之一阿猫向记者提到“Zine 这件事情你做了一段时间会很想停的,因为这是一个兴趣,到一个阶段就会觉得够了。”这也是《薄簿仔》选择停刊在第十期“结束”的原因。

同时 Forrest 也强调 Zine 还是偏向个人想法的分享,观众、市场都不是他们在制作时所考量的重点。面对想要被更多人认识和保持个人风格的 Zine 创作,他也坦然表达内心的矛盾︰“Zine 本身就是一个作者风格的东西,你想多些人认识作者的话,就要考虑市场,但这会限制作者。虽然产业离不开市场,我会尽量不考虑。”

看着近期在香港兴起一阵 Zine 的风潮,Jeffrey 显得宠辱不惊、一切如常。“这一类很简单的出版,也有存在的意义和好玩的地方。做 Zine 是特别的过程,就算这个热潮过了,也会再回来的。”

但提到未来发展,他虽寄语希望,但仍苦恼于生态因社会大环境而无法健康开展。“Zine 的生态很需要人去印刷啊,也需要工作空间去做 Zine。第二就是发行很贵,转移到网上售卖也不够。在香港卖 Zine 的很难付得起铺租,因为 Zine 的收入很少。”曾在墨尔本市中心的地铁站商场中,他找到一间专门买卖 Zine 十几年的店铺,反映那个地方对 Zine 的包容跟香港完全不一样的。店里也有两部影印机,供设计师现场借用制造 Zine,即场做完也可以选择在店里寄卖。“现在就算我们可以做,可以印,但发行是很困难的,所以要成为一种生态是比较长远的。”

同时经营电商 tothepowerofz 平台的 Jeffrey 说并没有特意去开发海外市场,做 Zine 的初衷只是想发表生活中的各种小事小想法。“我觉得我做 Zine 以来,读者的反馈,他们真的是援助我的想法。在消费的满足感之外,另外的、扎实的创作满足感,所以他们这么想对我来说很鼓舞。最主要我都不太考虑受众,而是我内心独白的出版怎么影响城市中部分的个体。”影响更多香港的人,让更多人看到 Zine 出版的可能性,才是他想做的事。

《Villain Hitting打小人》的设计师 Charlene Man。
《Villain Hitting打小人》的设计师 Charlene Man。

回归起点,人与好玩才是根本

“我觉得 Zine 不同于艺术品,可以解释到很多东西,而且可以更亲切,始终 Zine 是一本书,可以直接看,艺术设计作品要了解之后才比较容易接收。”

相较于艺术品,Zine 更像是能存有多种解释的独立出版。独立出版在香港也是相对成熟的产业,去年出版社文化工房、kubrick、印象文字、格子盒作室及 Book B 更是组成了52Hz 出版联盟,互为连结,并一同赴台湾参与台北国际书展。从自身想法、自由创作实验出发,产生人与人的互动和关系,也是制作 Zine 的重要动机。

“我觉得 Zine 不同于艺术品,可以解释到很多东西,而且可以更亲切,始终 Zine 是一本书,可以直接看,艺术设计作品要了解之后才比较容易接收。”Charlene认为 Zine 不止是创作门槛较相宜,对于接收的读者来说,也较容易产生与自身生活的连结。他的作品也的确总是在教育读者,第一本《Ngo Ng Sick Gon Kwon Don Wah ah, Nei Gon Yin Men Lah!》教人说广东话,第二本《Villain Hitting打小人》教人打小人,今于台北的“小想法”展览也是来鼓励人可以多一点拥抱无聊、胡思乱想的自己,不需总是想着要一本正经地过生活。

既制作 Zine 也有独立出版经验的阿哲也指两者是有一定相似程度,也是在现成主流网络以外的选择。“它真的很注重人和人的关系,也是独立出版和 Zine 的特性。”他提到若想买一本 Zine 会自行在网上搜索,当想把它散播的远一点,便要亲力亲为去推广,例如让朋友或自己带着作品参与国内外的展览、市集,又或是到访其他国家的独立书店寄卖等等。“这会产生人和人的互动,我觉得是这样。”

眼看越来越多人关注 Zine ,形式、种类和连结方式也渐开创出各种组合方法,衍生出一个个小社群地共同去推广这种创作与阅读媒介。就如《薄簿仔》与《Zinema》的 Forrest 所说,以现在的印刷制作书刊的技术已经可以“玩”出很多很有趣的组合,书对 Zine 来说只是一个框架、一种模样、一个开端而已。

“就是因为书的框架才好玩,玩一个书的形象,但里面的质感又不一样。虽然有框架,但是好像有无限的空间可以设计。”阿猫如是说,脸上的笑容告诉记者,自由创作的 Zine 还是要让人们觉得好玩,才是他们继续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场地提供︰Odd One Out、common room & co.、各设计师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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