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香港女生看上去没什么特别,性格开朗,笑容满面,喜欢跳舞,旁人很难想像她每天都和死亡打交道。
她的职业是殡仪化妆师,每天独自与先人遗体共处一室。
六年前,当时29岁的郑嘉雯反覆思量了整整三天后,作出了一个重要抉择——只身跑到广州殡仪馆学师,自掏腰包学了三个月殡仪化妆技巧,并钻研了遗体防腐、缝合的技术。
“当初学师的时候,连一块肉都不敢吃,因为实在太相似了。” 时隔多年,郑嘉雯忆述时仍难掩激动。
提到殡仪,人们自然联想到死亡、诀别等冰冷画面,在日常生活中,这些是一个空白的禁忌,被刻意遗忘,避讳。香港作家西西的短篇小说《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的主角正是一位殡仪化妆师,因为工作缘故,她经常凝视及触碰死者,朋友们都不喜欢看着她,也不喜欢握她的手;她因此感到自卑,也对爱情失去任何希冀及信心。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万一你家里最亲最爱的人离开了,谁照顾他们呢?
不过在郑嘉雯眼中,从事殡仪化妆并没什么不光彩的地方。过去六年间,她由抗拒、惧怕,继而学会克服、投入,除了技术精了,思想也变成熟。
“你可以怕我,但是你不可以侮辱我、骂我碰死人,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万一你家里最亲最爱的人离开了,谁照顾他们呢?”郑嘉雯说。
让先人有尊严地离去
投身殡仪业之前,郑嘉雯从事电脑销售,每天营营役役,不断“跑单”而达到营业额。久而久之,她对工作完全失去兴趣,萌生转行的念头。
她的母亲从事殡仪策划,弟弟则是喃呒师傅,经过母亲拜托行家穿针引线下,郑嘉雯开始在广州学师。“我妈妈跟我说,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可没有逼你。”郑嘉雯笑着说。
转行之前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统化妆训练的她,一拿起粉底就要往先人脸上扫。为了争取多学一点化妆技巧,郑嘉雯比别人更早上班:“别人开八点,我就七点回去,自己一个人开始化妆,独自在寂静的会堂里面对着七、八十具遗体。”
郑嘉雯发现,许多人入医院的时候和最终离世的时候相比,样子变化很大:有些人皮肤会失去弹性,脸部组织会跟随头骨慢慢下陷,光泽也随之消失;有些可能因为生前打了很多点滴或强心针,导致身体水肿;有些遗体还会掉皮,以致很难涂上粉底。
“那时候就特别惆怅,因为自己经验不足,怕很难处理得好。”郑嘉雯回想。
化妆前,她还要先帮遗体清洁、防腐,如果遇到有遗体头骨爆裂、鼻子下塌溃烂,就需要塞棉花填补,用针线缝合。郑嘉雯还记得学师的第二天就要自己执刀,亲手𠝹开遗体的大动脉位置,往里打防腐针。“我㓥开他的大腿时,双手不住的抖,因为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要㓥开人肉,真的非常害怕。”
花了三个月时间,她学会了各种技巧,也克服了种种恐惧。回到香港,她正式入行成为殡仪化妆师,目标就是为每一位先人化一个安详的淡妆,让他们有尊严地走最后一段路。
“他们只是不动而已,恐惧其实源于心理影响”
现在的郑嘉雯处事俐落、毫不犹豫,但她原来曾经也像一般人一样,害怕看到遗体。
“其实我25岁之前都很怕面对遗体,即使是化好妆了,看到后还是会觉得胆怯,更不要说碰他们了。”可是几年前舅父及自己的小狗相继去世,她亲证死亡,明白了先人遗体并不如想像中可怕:“他们只是不动而已,恐惧其实源于心理影响。”
一份尊重,郑嘉雯学会从容面对死亡;这份专业,也让她赢得朋友的认同。
华人社会忌讳死亡,就连与死亡有关的人和事,也仿佛成了禁忌,但郑嘉雯却从来没有感到被“嫌弃”:“农历新年期间,我们一家也照常到亲朋戚友家中拜年,并没有被拒诸门外,更有朋友找我当伴娘呢!所以我觉得他们并不忌讳。”
“我前男友一家也接受我做这一行,还挺喜欢我的,和一般情侣没有分别。”虽然她现在单身,可是她并不担心,还笑说:“大不了在这一行找人吧!”
在香港,殡仪化妆这项工序,本来是由长生店仵工们一手包办,没有专人负责。直到十几年前,行内希望有人能把化妆的工夫做得更仔细,让家属更安心,才慢慢分拆出这门专业,成为现时的殡仪化妆师。现时,香港总共有20多名殡仪化妆师,相比十几年前足足增加了一倍。
另一个改变,是随着行内透明度高了,近年多了女性入行。“时代不同了,有些家属希望能有女性帮先人穿衣服,如果要男师傅接触客人的太太、母亲就会有点不方便。”
郑嘉雯近年还收了四个女徒弟,跟着她学化妆、接生意:“她们都已经上手了,不用我怎样教,我会派工作给她们,因为一个人做不完。”
殡仪化妆师安全欠保障
伴随着香港人口老化,死亡人口不断增多,殡仪服务的需求也不断上升,然而,郑嘉雯却发现,保障殡仪化妆师的制度及配套,却没有随之健全起来。
2003年,香港爆发疫症“沙士”,卫生署自此制定了一套尸体分类制度,按疾病传染途径及感染风险,将尸体标签为蓝色、黄色及红色。蓝色是没有危险,可以一般程序处理;黄色代表尸体有传染病菌或病毒,不可以进行防腐;红色标签的尸体,不但不可以防腐,更不可以接受殡仪化妆,亦不得进行瞻仰遗容,必须直接以尸袋密封。
制度看似完善,一班前线殡仪从业员却有另一番体会。
“黄牌涵盖的疾病太多了,范围太宽,例如沙士,你一听下去会觉得属于红牌,但原来只是黄牌而已,政府解释指他们不是即时死亡,可以医治,所以是黄牌。”郑嘉雯无奈地说。
政府不准许我们在医院帮死者装身化妆,为什么反而准许我们在殡仪馆除去尸袋化妆?殡仪馆卫生标准不但没有医院那么高,而且还是中央冷气,如果有细菌的话,大家‘揽炒’。
按卫生署的分类,爱滋病、丙型肝炎、食肉菌感染,都属于黄色标签,家属要求的话,殡仪化妆师还是要帮遗体化妆。“ 政府不准许我们在医院帮死者装身化妆,为什么反而准许我们在殡仪馆除去尸袋化妆?殡仪馆卫生标准不但没有医院那么高,而且还是中央冷气,如果有细菌的话,大家‘揽炒’(一同受害)。”
虽然有风险,但由于殡仪化妆师一般不是全职受雇,没有固定月薪,有时候遇到黄色标签的遗体,都只好硬着头皮去化妆,保护衣物及装备都靠自己准备。
更大的问题在于,在没有正式规管的情况下,殡仪化妆师的保障,全靠有没有“人脉”——如果殡仪馆行家没有事先告知化妆师,遗体属于哪个标签的话,脱了尸袋、剪掉标签,殡仪化妆师根本无法知道自己所承受的风险。
郑嘉雯记得好几次,行家明明知道遗体属于黄色标签,但为了确保有殡仪化妆师愿意接手,却刻意隐瞒:“他们会装作若无其事,幸好有仵工告诉我,否则真的蒙在鼓里。”她坦言只有自己才能够保障自己,所以危疾保险早就买了,每个月供款3000元。
与死亡如此接近,她对生死又有没有多了感悟?郑嘉雯说,六年来最深刻的,是为一位出生两天后不幸离世的婴儿遗体装身,“我没有帮他化妆,只是在他身旁放了些糖果,再慢慢地帮他穿上衣服。”
“我爸爸一样都是突然间就走了,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所以真的要学会珍惜眼前人。”郑嘉雯说。
很好的文章,可以了解平常害怕了解的东西!也很佩服
值得尊重与敬佩的职业,特别是女性从业者,向她们致以崇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