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陆的冰冷海风为背景,日本推理小说家松本清张写下了代表作《零的焦点》。在书中,为了失踪的新婚丈夫,女主角从东京来到金泽,再以金泽为起点,搭乘火车前往其他邻近地区,透过小说家细腻而观察入围的笔触,北陆的风土民情跃然于纸上,而字里行间透露的那股清冷之情,更替原本就悬疑的案情增添了几分。
请跟著端旅行,一起踏上小说家笔下的北陆之地,在金泽散步、寻访故事发生的大舞台。
以下摘自《零的焦点》,获“独步文化”授权刊出。
零的焦点
出版时间:2006年7月
出版社:独步文化
作者:松本清张
深沉的黑暗在窗外疾驰而过,有时候,微薄的灯光宛如浮在河川上般地流淌。只有在穿过山与山之间的时候,才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沼田、水上、大泽、六日町这些站名在寂寞的灯光中过去了。
列车逐渐接近北陆。祯子怎么也想像不到,自己竟然是抱著这种心情来到憧憬的北国。她根本毫无睡意。
在清晨的黑暗之中,火车抵达了直江津。把蓝色的百叶窗拉起来往外看的话,可以看见窗外那疏落遥远、冷冰冰的灯火。从阴郁的玻璃窗看去,那灯火缓缓移动著。由于身旁的身体的移动,祯子睁开了眼睛。
“不好意思。”
青木拿著盥洗用具从座位上站起来。祯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睡著了,她看著外面苍白的光线射进车内。
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地拉开百叶窗,只见一道道白色光芒斜斜地照进车厢内。祯子也拉起绳子,唰地一声百叶窗跳起,呈现出窗外流动的风景。
雪在流动著。以阳光还未照射到的浅蓝色天际为背景,雪堆湿润地膨胀著。树木的黑色线条,埋在雪堆里面。低矮的屋簷底下,流泄出散发著贫穷气氛的灯光。不知何处有人在焚烧野草或落叶,火焰鲜明。天空是阴郁的,被像是烟熏过的灰色封闭著。
(这就是北国。)
祯子像是要让脑袋清醒般地努力思考。今年东京没有下雪,来到这里不只是忽然看见雪,无论是树木的模样、民宅的屋顶,都是必须越过山脉后,来到北方才能看到的景色。昏暗的晨光适度地让人看见这荒凉,祯子看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
青木从洗手间回来了。他抓著窗框看著外面,对祯子说:
“就要到了呢。”
在这中年人的瘦削脸颊上,胡子杂乱地生长著。
祯子面向洗手间里肮脏的镜子化妆。车身的摇晃令她左摇右晃,这种重心不稳的状况,就像胸口的颤抖一样,是一种不安。由于皮肤干燥,无法顺利上妆。她心里想著自己是在何时睡著的?她的记忆只到富山车站的灯号就没了。
回到座位时,青木正在抽烟。祯子对这名像是在途中才相邻而坐,毫无亲切感的男子,重新道一次早安。
黑色的海出现在远方。日本海是条比想像中还要狭窄的线,因为海的对面有坡度和缓的山脉延伸过去。只有山上的雪从灰色的天空中露出了獠牙般的雪白颜色。
“那是能登半岛。”青木自顾自地说明。
那就是能登半岛?像是手掌一样突出海面的地图浮现在祯子的脑海里。可是,能登半岛的山,却和地图上的形状完全不一样,如此平缓。轮岛、七尾———祯子的脑海中只留下这些在小学所学到的地名。
就在祯子眺望著远山一点一点地移动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鹈原会因为工作而到能登半岛去吗?”
青木把香烟拿下,说道:“这个嘛,”他眨了眨眼角皱纹很多的双眼。
“我不太清楚,可是我记得能登好像没有我们的客户。”
所以不会因为工作去那里的,青木用懒洋洋的口气回答。或许吧,看著令人只觉得冷冰冰的山,连祯子都觉得在这个突出于日本海的半岛上,只有寂寥的渔村零星散布其中。
看不见海后,取而代之的是雪地上的黑色住家逐渐增加了。火车在这里停下来,头上裹著黑色毛毯的人们在轨道附近的道路上行走。这一站是“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泽了。”
因为即将下车,青木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活力。这么说来,这个男人从上野车站上车之后,就一直是一副想睡的表情。
车厢内的乘客们开始整理行李,那股慌乱感仿佛要追赶祯子到命中注定的地方去似的。她的胸口还是骚动不安,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感觉。对了,是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在甲府车站前坐进要前往旅馆的轿车内,旅馆职员替他们关上车门后,车子发动时所体会到的感觉,和如今这股慌乱感很类似。
火车减慢速度,缓缓滑进月台。偌大的火车站给祯子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挤满了人的月台像码头一样。
青木伸个懒腰后就先走向出口去了。他立起外套领子时,祯子没有勇气帮他拍掉上面的烟灰。
“哟。”
步下月台时,青木发出了让祯子吓一跳的声音。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出现了一名气色不错的男人,祯子觉得对方的浓眉大眼很眼熟。那是在上野车站送丈夫鹈原宪一最后一程时,以继任者的身分一起去金泽的本多良雄。
“辛苦你们了。”本多良雄看著祯子,圆滚滚的眼里满是笑意。
“昨天晚上,在火车车厢里很难睡得好吧?”
祯子向本多鞠躬。“让你一大早来接我们,真是非常过意不去。”祯子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原本想要为丈夫的事情致歉。
“喂,”青木对本多说:“鹈原的事情,后来你有什么消息吗?”
青木大声嚷嚷著,可是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摇摇头,没有回话。后来,他趁双方都没有开口时,对祯子说道:
“我们这里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因为这场暴风雪,现在外面一片混乱。”
说完,本多慢慢地迈开步伐。祯子由此感觉到他纤细的关心。
他们在车站前招了一部出租车。广场上的雪被铲开推到旁边。从沉重的云朵裂缝里,阳光流泄而出。在那光芒之下,早晨的金泽城镇在眼前展开。宽大的寺庙屋簷从正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办事处位在繁华街道旁边的巷弄里,在卖九谷烧的店的二楼,是租来的。以赤红和金色彩绘的唐狮子和壶陈列在店内,那是家华丽但外观古老的店。上了楼梯后,大约有十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排放著四张事务桌椅,桌上排放著帐簿等物品;这是一间把普通的日式房间改装成办事处的办公室。
两人搭上绿色涂装的小型市内电车。祯子面向窗户,眺望著缓慢移动的市街。这里有相当多古老沉重的房子,近代建筑物宛如异物般地夹在中间。每一个屋瓦上面的釉药都反射著阳光,闪耀著和谐的光芒。这个城镇避开了战争灾难的不幸。
“就是这里。”本多说。他们搭上这班电车还不到十分钟。
一走进电车轨道的旁边,就是条向下的缓坡道路,走到坡道尽头,是一座小桥。沿著小河的道路曲折前进,道路的一端是长长的土墙,小河的旁边则延伸著几座仓库的白色墙壁。到了这里,来往的行人寥寥无几。因为仓库的关系,道路上阳光和影子交错著。走在路上的本多和祯子,肩膀上的阳光和阴影不断移动著。
“其实,有关鹈原先生的租屋地点,”本多一边和祯子隔著少许的距离并肩而行,一边开口:“并不是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他最近一年半左右的住处是在别处。”
“一年半?之前租的屋子他只住了半年?”祯子回问。
“好像是这样。虽然说好像,其实我并不清楚,是办事处另外一位从以前就待到现在的同事说的。但在那之后大家都不知道鹈原先生所住的地方在哪里。”祯子凝视著说话的本多的侧脸。
“这是什么意思?”
“就如夫人所知道的,鹈原先生每个月有十天在东京,另外二十天在这里。可是在这二十天里又有一个星期左右在拜访北陆一带的客户,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之后的半个月,他是在办事处工作,除了星期天外他每天都会来公司。当然,他是从租屋处来的。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鹈原先生自己说他住在津幡,可是公司里的职员都不认为他是从津幡来的。因为公司里有人住在津幡,而他从未看过鹈原先生去过津幡。”
“鹈原他,”祯子喘了一口大气般地说道:“没有清楚地说过吗?”
“就是这样。这点实在是非常地暧昧不清。可是,他在工作方面表现出色,所以他住哪里并不会造成问题。”
“如果工作上有事情要联络,不知道他住哪里不会不方便吗?”
“其实不会,他通常都会先把办事处的事处理好,然后去出差。我也想过如果发生妳说的问题,那就麻烦了。可是,就算弄清楚他住哪里,他也已经调职回东京去了,更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我没有对青木说过这件事。”
这点让祯子感受到了本多的体贴。
“对于他说要去高冈后就离开金泽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从刚才在警署里,祯子就对本多不说出这件事感到疑惑。
“因为我认为以高冈为理由很奇怪,我不禁觉得鹈原先生是在说谎,因此才故意不告诉警察这件事。”
祯子直觉地认为本多良雄对于丈夫的事其实了解到一定程度,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宛如武士房屋建筑的土墙,在道路一端长长地延伸,看起来有一种荒废的情趣。崩塌的瓦片上积著雪。穿著和服短外套通过这条路的男子,回头看著他们两人行走的身影。
两人又回到河川旁的道路。这条河名为犀川,水量很少,雪积在河两岸干涸的地方,就像雪之平原一样。
“鹈原没有请搬家公司运送行李,而是叫出租车来,这是因为搬家的地点在金泽市内吧?”祯子问本多。
“这个嘛,”本多边走边偏著头思考。“可能性不只是这样。坐出租车到车站,用小包挂号寄送行李也可以,这样地点就不一定在市内了。如果在市内的话,办事处的人会知道。”
在祯子听起来,本多的口吻仿佛在责难鹈原的秘密。是啊,丈夫的确在刻意隐藏某件事情,那不正是新婚妻子所不知道的部份吗?那也是丈夫心中更深层的东西。
远方有一座长长的桥,在那桥的上方白山覆雪的山脊横亘绵延,只有灰色的云盘据在那里。祯子觉得再次看见从诹访湖看见的北山。那时,丈夫并不想带她到山的对面,如今自己却以这种形式来到北国。
“用出租车搬行李的话就没有线索了呢。”本多自言自语道:“如果是送到车站,那就只有从车站开始调查了,可是真糟糕,都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还有,我们连他是用小包挂号寄送,还是列车行李运送,或是手提行李寄送都不知道哪。”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去车站看看再说吧,祯子也跟著他去,心情宛如飘在云端。
三个小男孩坐在电车里聊天,祯子呆呆地想著这里真是小孩很多的城镇。电车停在大寺院前时,小孩们就下车了。
“这是本愿寺,净土真宗在这边相当盛行。”
坐在旁边的本多说。今天早上在车站那附近看到的寺庙屋顶就是这里吧。
他们一进入车站,就走向处理行李寄送的服务处窗口。有两名站务员正在忙碌地工作,他们先等对方处理完工作。
“有什么事吗?”胖胖的站务员在工作告一个段落后,问道。
“我们想请教大约在一年半前所寄送的行李的事情,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们查查看?”本多说。
旅馆位在从电车下来后走路不远的地方,从正后方可以看见金泽城,紧邻在后的是丘陵。
“金泽城对面那一带就是兼六园。”
本多尽责地上二楼查看祯子的房间,指著窗外的景色说道。可是,他看起来似乎有点无法冷静下来。
“失礼了,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就先回去了。”他说。
“真的是非常感谢你,百忙中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祯子手按在木头地板上道谢。
“哪里,没什么。我在东京的工作部门和鹈原先生不同,所以跟他不是特别熟。不过他到底还是我的前辈,何况找到鹈原先生也是公司的命令,所以请别介意,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出来,不要客气。”
本多有点拘谨似地说完后,就回去了。
房间里有暖桌,可是祯子并不打算靠近取暖。她将关起来的窗户再次打开,眺望著窗外。在逐渐昏暗的暮色中,只看见金泽城瞭望台的白色墙壁,和背后覆盖著漂亮松树的丘陵。
那就是兼六园吗?祯子回想起小学时在教科书上,看过好多次的风景照片。祯子并不讨厌旅行,不过此时她实在没有要去兼六园逛一逛的心情。
女服务生端著热茶进来了。
“从东京人眼里看来我们这里实在很乡下吧?”
女服务生一面把茶杯放在暖桌上,一面和祯子闲聊。
“哪里,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呢。”祯子把窗户关起来坐下。
“是啊,因为这里曾是个百万石俸禄的城镇,即使是现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依然以此自豪,这儿也是个文艺兴盛的城镇喔。”
“妳也是东京人吗?”
“是的,我是涩谷人,后来因为战时的疏散迁徙,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中年女服务生说著,又问祯子要马上用晚餐吗,祯子回答待会再吃。她现在一点都不饿。等到她一人独处,看到电灯下只有自己的身影落在榻榻米上时,祯子首次发现自己被寂寞感侵袭。
到目前为止,至少都有人在身边。在火车上有青木,之后有本多。当在这里变成单独一人时,她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心情。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其实她的内心有一半是带著怯意的。
陌生的土地———的确如此。这里尽管有著丈夫的足迹,却空洞冷漠,也没有亲切感。在蜜月旅行时所萌生的,途中所见对北方天空下的事物的憧憬只是一片虚幻。祯子觉得和鹈原宪一结婚至今的种种都不是真实的,而是一种错觉。
这么说来,丈夫的失踪是在得到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后才发生的不是吗?祯子忽然这么想。
祯子自己也可以为这个猜测提出证明。决定结婚的时候,她告诉鹈原想去他工作的金泽看看。虽说是因为她向往一次也没去过的北陆,不过也因为那是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人生活的地方。
可是,鹈原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主张蜜月旅行沿著中央线走。他在火车上也提出了这点。
“妳原本希望这次去北陆,是吗?”丈夫问祯子。
“那边的景色可没有这边漂亮喔。”之后他又一边抽烟,一边这么说。香烟的烟雾仿佛要迷惑窗户般地漫延而上。
“妳是在都会中长大的,才会对北陆那阴沉忧郁的幻影有所憧憬吧。不过呢,论诗情画意,还是信浓和木曾这种山国才好啊。总之北陆那边不论何时都可以去。下次就去那边,好吗?”鹈原像在哄骗小孩般地说道。
鹈原为何不想带妻子去金泽呢?直到今天祯子终于了解了。那是因为他在金泽有别的女人,那是他不想让祯子知道的生活。
当然,只去这么一次是不会曝露这件事的,可是,祯子可以了解鹈原打从心底不想带她去金泽的理由。
丈夫有其他女人,丈夫在某处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
某处———那是丈夫不为人知的居处,没有人知道从犀川边的住宿处搬出来后他所住的地方。他对每个同事都隐瞒这件事,丈夫明显地有著祯子不知道的秘密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的下午,丈夫向本多辞别去了某处,表示明天会再回金泽一趟然后才回东京,以本多为首的其他同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来,丈夫应该就是去了那个女人在的地方吧?不,他的确去了那个地方,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裹在棉被中的祯子的双眼看到了在阴沉的北陆风景中,丈夫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在广阔的天空下,两个小小的人影并肩走在两旁有低矮住家的道路上。
丈夫消失到哪里去了呢?丈夫消失到他所隐瞒的生活那里去了……祯子不得不这么想。
端旅行与GLO Travel合作,将于2017年11月14日-2017年11月18日推出“清冷而美艳,哲行与匠道:金泽的文化散步路”深度游,邀请作家黄丽群同行,从历史、哲学、工艺、文学、艺术等角度,带领大家体会这个北陆城市的清冷之美。
端旅行推出的文化深度游项目专注于知识冒险和在地体验,如果对我们接下来的旅行项目感兴趣,请关注 Facebook 帐号“Initium Travel 端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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