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与倪重华:三十年的摇滚路途,现在思考出创作的意义了吗?

“他是最古典的摇滚乐,就商业、就艺术,他都是中国摇滚乐最好的代表。”
风物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台湾人!”崔健搭着倪重华的肩,直率地向旁人介绍,“现在好像是当官儿了,还是什么的?”倪重华连忙笑答:“不不不,退役了。”在这一对认识三十年的哥儿们身上,台湾流行音乐教父、中国摇滚之父这些巍峩巍峨头衔似乎不重要。

在台湾人称倪桑的倪重华来到北京,成了“老倪”。1986年,香港进念二十面体的荣念曾将崔健《一无所有》的卡带托人交给倪重华,他一听,大受震撼,那是前所未有的冲击,是台湾没有的音乐,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想要见这个人。

台湾尚在戒严时,别说见面,连打电话到对岸都不成。倪重华还是要到了崔健的电话,趁出国差旅机会,从海外打电话给他。时空一转,来到2016年,各自老了三十岁的两人坐在一起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成了微信好友。

崔健的音乐在三十年后的中国,似乎不再是把锐利的刀子,而像温暖的波浪,在金风飒爽的秋夜,陪伴着一代乐迷追忆已逝的青春。

这是10月1日的夜晚,“崔健滚动三十”演唱会结束的隔夜,余波仍在老摇滚与新乐迷们心中荡漾,大伙聚在北京后海、管乐手刘元开的东岸酒吧露台, 继续话当年聊近况。崔健的音乐在三十年后的中国,似乎不再是把锐利的刀子,而像温暖的波浪,在金风飒爽的秋夜,陪伴着一代乐迷追忆已逝的青春。

后来,两岸开放探亲了,倪重华80年代末到90年代频繁来往北京,阴错阳差中没出成崔健的唱片,两人还是成为好哥们,倪重华创立的真言社,发行了刘元的演奏专辑。1989年倪重华带了崔健、刘元,到伦敦参加亚洲音乐节,台湾代表是齐秦,香港代表是张国荣。那是崔健第一次出国演出。

倪重华当时在北京有个绰号叫“吃个饭”,约歌手、乐手见面谈合作,不是在规规矩矩的办公室里,而是先吃个饭吧!“一起吃过饭才会有情感,没情感怎么交流、怎么工作呢!”倪重华笑说。

崔健形容倪重华,外表看起来像个商务人士,却晓得用音乐家的方式与他们交流。崔健最常向人说起的“佳话”:倪重华和他们到东四环的涮羊肉馆,与大伙干着二锅头,喝醉了自己跑到公厕的小便池吐,一吐,不小心把假牙吐掉了,他捡起来,回到座位上,用矿泉水冲了冲,戴了回去,说:“接地气了!”

 27岁的崔健。
27岁的崔健。

有些年轻人,则是因为听了李荣浩翻唱的《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去找到原唱版来听,才知道有崔健这个人。

三十年来,两岸流行音乐、或者说文化的地气,似乎难接上。台湾艺文圈的朋友听到我要到北京采访崔健演唱会,直喊羡慕,但我知道让他们激动的,是《一无所有》,是《一块红布》与《花房姑娘》,至于后来的新专辑,就因陌生而无感了。台湾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可疯宋冬野了,但他们还知道崔健吗?“好像就是大陆的罗大佑吧?”一个文艺美少女说。有些年轻人,则是因为听了李荣浩翻唱的《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去找到原唱版来听,才知道有崔健这个人。

出发前,我小心地问倪桑:“你觉得崔健过气了吗?”倪桑摇摇头,笃定地说:“不会,他是历史。”我不禁失笑:“历史听起来比过气还惨耶!”

我大概懂倪桑的意思,历史就应该是广被一代一代人了解认识的。“在网路时代麻烦的是,你不上线,就不在线上。”倪重华说,如果不透过网路传播,年轻人分享转贴,再厉害的音乐都很难发挥影响力。

但倪重华认为与其在网路上火热,崔健更应该走向国际舞台,到国外实体演出。“他的音乐与表演是最古典的摇滚乐,乐手们也都是几十年稳扎稳打训练的,就商业、就艺术,他都是中国摇滚乐最好的代表。”

长年担任音乐幕后推手的倪重华,始终思索着如何将影音产业拉到国际规格,他转战幕后的幕后,由实验教育做起,将目标放在未来十年。倪重华筹划的台北市影视音实验教育机构(Taipei Media School,简称TMS)在九月开学,正式启动,他邀请崔健来TMS大师讲座,崔健想了想,点头说好:“我好像到了可以给予的时候了。”

L = 刘梓洁

C = 崔健

L:您去年发行的新专辑《光冻》,得了台湾金曲奖的“最佳演唱录音专辑奖”,您知道得奖时心情如何呢?

C:现在唱片被重视的程度与以前不一样了,唱片像名片一样,重要的是专辑中的自我表达。我从没想过会拿到金曲奖。台湾的流行音乐主流市场已有自己的风格,能颁给《光冻》这个奖,我已经非常知足、非常感谢。

L:您昨天聊到音乐的政治宣传性、商业服务性与艺术表达性,能请您再多谈一点吗?

C:宣传性是最低下的,商业当然要比政治进步,因为商业也是一种自由的选择。服务性的音乐有存在必要,针对不同的消费群体,发展出商业模式,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但是音乐人绝不能局限于商业性创作,不能以为自己不做政治宣传就自认高尚,而要以自我表达作为主要能量源,不以赚钱为主,远离大众市场,它的运作形态与商业是有区别的。表达性的音乐也有负面的部分,自我表达过多,可能会变成了不包容、不宽容,会造成对别人的伤害。

我不选择服务性主要是因为,商业的审美价值周期太慢,一朝接着一朝,公司包装出一波,又包装出下一波,这种存在形式在西方已很成熟,东方也慢慢形成脉络,但摇滚自己有一定的审美存在,是不能慢慢地等着商业潮流的。

中国近年兴起的民谣,形成了固定的消费型态,也能在音乐里表达个人,我也觉得很好。

L:您昨天还谈到,即使是表达性,都还分为阶段性与终极性的意义,请您再多谈谈这两者的区别。

C:生活上的技术、技巧、情感,这些发为创作,都很美好,但放远来看,却是微不足道的。我记得日本一位设计师曾经说过,原文我记不太得了,意思大概是:所谓自由,不是在海滩上晒太阳,而是在行为中真正地表达与创作。我想这大概就是阶段性与终极性的差别。

创作的终极意义,是表达人的理想、愿望、信仰,那不是拿来炫耀的,那是非情感、非利益的,是更理性的思想。有时候,理性会被拿来当作传销,像是用情感来包装艺术品,利用服务完成利益。利益并不是坏事,但我这儿的理性,是指超越利益与情感的。

这在一次采访中说不准,我若简单说说是不负责任的,怕被用错误的方式理解。它像是抽象的物理概念。最简短地说,创作的终极意义就是,不想着利益、不想着情感,这些都不想了之后,剩下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就是终极意义。

L:您在什么样情况下,开始思考终极意义?您会用什么方式,来使自己逼近它?

C:我自己也是到了最近,才比较能归纳出心得。怀疑自己就是训练自己,像是到健身房去锻炼肌肉一样,用怀疑自己来锻炼心理肌肉。当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模式,便能迅速反映与表达。

每天凌晨十二点到四点,是我的 Silence of Heaven。这个时间有时候我人还在外面繁忙,有时候在家里放松,但都能感觉到在信息在储存与处理,一下就能写出东西。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这个时刻。

L:您近年常与年轻音乐人合作,您的心得是什么?

C:我永远都在学东西,跟年轻人合作特别有意思,可以在他们的情感、生活、想法、和他们用的软件中,学习新的音乐,可以结合他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像这次演唱会中合作的 Bbox 贾宏龙和 MC 大卫、MC 大痣,都是80后、90后的,我特别看重他们的即兴能力。

倪重华筹划的台北市影视音实验教育机构(Taipei Media School,简称TMS)在九月开学,正式启动,他邀请崔健来TMS大师讲座,崔健想了想,点头说好:“我好像到了可以给予的时候了。”

L:您也开始接触网路,这次演唱会首次做了网路直播?

C:对,我回家后不断反复地看,看到了许多不足,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觉得要做就要做好。

L:但是您并不与网友互动?

C:我觉得一上网就老得维护,花的时间长,而且网上言论经常没有真正了解对方就发表。我若是想表达些什么,不如定期拿出作品。在网路上经营自己是电影明星做的事,不是音乐人该做的事。

L:您这次演唱会上最让人振奋的,是邀请 The Police 的鼓手 Stewart Copelan 同台,并且重新译唱著名的 Message in the Bottle,你觉得这次合作经验怎么样呢?

C:Copelan 身上那种直面直给的摇滚乐手精神,让我们很佩服,因为摇滚乐在东方、在有儒家道统的地方、包括我自己身上,都还是显得尴尬。这次的合作很开心,我们邀请他一起去澳洲巡回,他说,他还想来中国。(笑)

翻译歌词也是个愉快的经验。首先意思要准确,我先请外语学院的教授帮我把关,他先翻译一次之后,我自己再用我唱得舒服的旋律与韵脚去修改。Message in the Bottle 是我特别喜欢的歌,它真的就像个漂流瓶一样,从三十年前被扔到现在的时空,丢到我们手上,让我们重新唱出来。

读者评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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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带着情绪和思考去听很有感染力。只是个伪摇滚迷罢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