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国家机器的CPU

我知道,自己正踏入这台国家机器的终极核心,它的心脏,它的CPU。
小说连载 风物

车窗外的北京街头没有雪。这城的纬度比香港的要高,阳光也比较刺眼,我原以为这年代还没有雾霾,至少还会看见蓝天才对。却不是。一路过来,我看见每个街角都堆起了某种烧煤炭的锅炉,人们凑在一起伸手取暖,或烤着食物。锅炉排放着一种浓浓白烟,蒸发到空气中四散。我所认识的,建于零八奥运后的建筑物,这个年头还没有出现,我认不出这里到底是哪。

“紧张吗?”CY坐前座,倒后镜中看着我。

“有不紧张的可能吗?”我讽刺反问,尽量不去留意左右护法,身边的两个彪形大汉。他们都穿中山装,铲着平头,没有表情的瞪前方,冰冷得如早年周星驰电影里,来自大陆的Stereotype特异功能人士。

就在几个钟头前(确实时间我真不知道,因为我没机会看到时钟),我被这两位从医院里带了出来,押上了这辆装上茶色玻璃窗的黑色轿车。CY一直随行,确实说,他是领军,一直向左右护法下命令。我看见车是一台红旗,跟前天来京时的小黄面包车彻然是不同一个档次,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感到不安。

说话时,他的语气跟三十年后没有分别,都是喜怒形于色。

“何主任,这次你立大功了哦。”CY轻拍我肩膀:“我们这阵子就在定中英协议的草约内容,你也知道,老外都是鬼滑头,奸诈如他们会处处埋下深水炸弹,就想回归后的香港乱!何主任,你从未来带来的情报非常有用,小组一定非常满意!”说话时,他的语气跟三十年后没有分别,都是喜怒形于色。我想起他日后在新闻报导画面前说打话眼不眨,冷汗却从脸颊边缓然滴下的画面,就像一个做尽坏真却不懂说谎的白痴小孩。三岁果真定八十。

“对了。”上车前,他一指我颈项上,一根插着的梅花针——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梅花针已给拆下,皮肤底下一阵酸软发麻的感觉——除了颈项上的这根。这一千零一根似乎特别的幼细,钉在颈项左侧,针头完全没入我的皮肤。我不敢扭动头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折断,针头留在体内,刺破我的大动脉。

“六爷拜托我跟你说,这里有一个穴位叫『天窗』,他说『针入天窗必要解约治』,我们开完草约会后他就会过来,要不给解药,要不替你拔针。当然,大前题是你待会见最高领导人的时候别要撒谎,也别乱说话,切记切记。”

这分明是威胁我吧。我没有说出口,心里只盘算着身处的这台老牌红旗,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以及CY刚刚提及,说待会要见的最高领导人——这年头,这国度的最高领导人……难道是邓老不成?

如果那是香港的万恶之城,是九七前的港版魔多。那我现在步进的这个区域,简直是它的无限放大核心版。

我心里一惊——什么?!

“差不多要到了。”CY又说。窗外区域的行人道已没有烧煤炭的群众,取而代之是一个个站立街角,荷枪实弹的武警,还泊着一辆辆的深绿吉普车。我看见一排树木后方是古风的中式亭台楼阁,还有一面红色城墙。我下意识这里是故宫博物馆的一部份,细看又不像。

红旗在马路上一个关卡停下来,司机摇下车窗,CY向外示出一份文件。我看见车外拿着步枪的武警详细一看,确实无误才放行。我开始猜到,这个融合了古代建筑与现代品味的小区,到底是什么地方了。我有一种当初跟老爸一起步入九龙城寨的感觉。如果那是香港的万恶之城,是九七前的港版魔多。那我现在步进的这个区域,简直是它的无限放大核心版。我清楚知道就算是没有了颈项上的那根针,此时此地,窗外的这群异生物要取我命,甚至要赐予我比死更难受的痛苦,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红牌再三在几个关卡停下,规模一个比一个的大,守卫一个比一个的深严。直到车过不去的地方,我们下车用走的了。我发现这是一个广阔的湖边,岸上种着井然有序的杨柳树,远一点又是一栋接一栋的古式建筑,还有一条长不见尽头的亭台走廊。我想起了颐和园。

我想这区域里一切事都不能用常人逻辑去理解,CY却是一脸处之泰然,皇者般旁若无人地向着两名侍女轻笑。

我看见湖心有一岛,岛上是一庞大的宫殿式建筑物,我猜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我们在寒风中站立,等了五分钟不够的时间,一台中式小艇开了过来,我和CY以及左右护法便上了船。船上有两个穿旗袍的侍女,居然一脸恭敬的向我们鞠躬。我想这区域里一切事都不能用常人逻辑去理解,CY却是一脸处之泰然,皇者般旁若无人地向着两名侍女轻笑。船很快开动了,我发现船上没驾驶室,也没有掌舵人,心里纳闷难道这船是自动的?我看见船移动时拨起的浪花,水面下隐约有一条齿轮铁轨在绞转,我这才明白这船其实并不是船,而是一台跑在水里的轨道车,所有的移动路线都是预先设定的。我没想到,回到一九八四后见到最超然的科学技术,都是在北京城看到。

船很快靠岸,我们下了船,进入了那个宏伟的宫殿式建筑物。一个穿深色中山装的男子走了上来,为我们引路。CY并没有一马当先,而是跟从中山男子的指示,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的出现似乎就像以前明珠台常常重播的《十二猴子》中,穿越回去的布斯韦利士。当你回到过去准备改变历史,其实你就恰巧成为了铸成历史的最后一块骨牌。如果我没有出现,CY大概上不了位。是这样吗?

再没有发愣时间,我们已走进宫殿,踏过长长的红地毯,来到一门前。门上铸着金色的门钉,我虽知道只是装饰,却无掩它散发出来的权力象征。我知道,自己正踏入这台国家机器的终极核心,它的心脏,它的CPU。这时两名左右护法已经消失,领路的中山男子也已经退下,只剩下CY和我。

CY嘴角轻扬,手扣门把。

“喀—喀—”

未几,门后传来一把老声:“进来吧。”

CY普通话恭敬应道:“是。”

他使力把门推开。

一束强光射进,我看见门后是一个倘大房间,楼底非常非常高,阳光就从屋檐上折射下来,渗穿空气中飘浮着的粒子尘埃,打在房间中央,一张巨型的会议桌上。会议桌边围着十来多个人,有男有女,平均年龄貌似都不低于六十。此时此刻,他们全都转头看着CY。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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