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十点,卢萨卡——赌场的气氛渐渐酣热。「X的。怎麽搞的」,「我X。」夹杂着中国各地方言的骂声不时从赌桌丶赌盘上响起。烟雾浓烈,即使隔着两张赌桌,也能看到中国赌客们的脸。
晓雯往来赌桌间,偶尔给手气不太好的中国人添根烟,一名年轻赌客刚坐下,她机敏地递过去一瓶免费啤酒。蓝色烟雾里,她酒红色丝绒长裙和露出的肩膀,让赌客们很少能忽视她的存在。
「不管在哪,我都是夜猫子,长期混迹赌场丶酒店和KTV。哈哈!」在赌场的洗手间里,她边整理自己的假睫毛,边语速飞快的对我说。五分钟後,她开始收拾化妆包,一边跟我道别:「我不能陪你了,我要赚钱去了!」
十一点半,我开始不断打呵欠,晓雯依然流连在赌桌间,寻找今晚贩卖自己身体的机会。
开设赌场在中国大陆是非法行为,在多数非洲国家却是合法。然而,由於担心员工安全及工作效率,许多在非中国企业都明令禁止员工赌博,一旦发现,会口头警告丶扣工资甚至开除。
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华人赌客成为非洲赌场最稳定客源。在坦桑尼亚第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一出机场,最先欢迎你的便是华人赌场广告牌。在卢萨卡,也许有人不知道中国大使叫什麽名字,但他可能听说过「长城赌场」。
与中国丰富多姿的夜生活相比,非洲的娱乐土壤同样贫瘠。而不少中国人也不屑一顾,「小黑们一瓶啤酒能乐一晚上。」一名中国工人调侃。显然,非洲群众喜闻乐见的酒吧并不适合中国工人的情趣,枯燥的异国生活,让不少人难抵合法赌博的诱惑。
为了迎合中国人磕磕绊绊的英语和思乡的胃口,不少赌场聘用华人经理,而且免费提供中餐。
「有的中资企业员工下班了甚至一起包个巴士去赌场。」在赞比亚铜带省省会基特韦,某矿企员工透露。
客似云来的赌场也为来非「淘金」的中国性工作者,提供了觅客良机。对她们来说,赌场是比酒店更理想的工作场所。那里最不缺乏的,除了钱,就是失去理性丶被欲望裹挟的中国男人。
自2009年起,中国连续五年成为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国。2014 年,中非贸易额破 2200 亿美元,是 1960 年的 2000 多倍。 据不完全统计,在非洲的华人华侨总数已超过100万人。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壮年劳工,他们舍妻别子,在艰苦的自然环境里作业,形成了对性产业的巨大需求。
(二)
「哪位客户是屌丝,哪位客户今晚赢钱了心情好,哪位客户手气不佳要远离,」华人经理英姐告诉我,「这些姑娘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了赌场以外,华人酒店和KTV也能见到她们。有的老鸨很会算账。在酒店租几间客房,平时用来「办公」,客人离开後,她们也就住在这里。遇到苛刻的「老鸨」,她们让晓雯们挤在一个房间,遇到「抠门」的客人,不愿意再单独列支开房费,晓雯就不得不支开自己的姐妹,在集体宿舍提供服务。
大多数中国客人只是想高效解决自己的需求,遇到难缠的,晓雯尝试着去理解他们——劳动强度大,生活习惯不一样,还举目无亲。她从这些脸色黢黑的中国男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非洲的华人性别比早已失调。远在非洲的华人男性,大多是单身状态。 由於种族歧视丶审美差异和担心感染艾滋病等因素,他们不太愿意与当地女性交往,许多人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工作与生活完全划上等号。
「中国人可以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周末不去教堂,也不去酒吧。」班达是一名修路工,对自己的中国同事,他如是评价。一方面,他们吃苦耐劳的态度让他印象颇深,但是又有些不可理解,「很少见他们跟中国女人一起,也很少见他们跟非洲女人一起。我们之前有传言,在赞比亚工地上工作的中国员工都是从中国监狱发配过来的,」他说,「因为他们过的简直是非人类的生活。」
这制造出巨大的市场空间,亟需而且也只能由中国女性填补。
「无奈非洲穷山恶水好寂寞,这里消遣方式不多。我们又正值荷尔蒙旺盛期,有这方面的需要再正常不过。」 王天无奈地表示,他是一名私企员工。同事都是工作狂,有时工作时间甚至超过18小时。
他坦诚,自己曾经常光顾华人KTV,在包间里买春。
他对性抱着实用主义的态度,王天的女朋友在国内。「我只是身体出轨,心并没有出轨。」他强调,「我最爱的一直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正打算跟她求婚。希望她结婚後能搬过来,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同样长期在加纳漂泊的老卢对王天的观点也颇为认可。老卢的太太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在国内生活,卢太太不喜欢加纳,且认为加纳教育条件落後,更愿意让孩子在国内上私立学校。她每年暑假带着孩子到加纳探望老卢一个月,两人聚少离多。老卢在国内的西部丶北部丶中部都置有房产,希望太太在他不能陪伴的时候,能随处散心。
老卢感激太太的包容大度,并引以为傲。
「有一次在KTV,我老婆看到一个小姐一直对我很谄媚,我老婆就很识趣地先走了。走之前还跟我说:多摸几把,别便宜了人家。」 老卢边笑边说。
(三)
此外,性也成为一些在非洲的中资公司拿项目的公关手段。
根据2015年沃顿非洲商业论坛引用的资料,中国对非投资从2008年的70亿美元急增至2013年的260亿美元。越来越多的中资企业到非洲对各个项目进行可行性调查,许多中资企业选择与常驻非洲的中国代理或公司进行合作。
90後的依玲原是某中资企业驻赞比亚的会计并兼任公司某项目经理的助理。工作期间,她曾多次在公司项目经理的要求下,在卢萨卡寻找性工作者陪伴来考察的华人客户。据依玲介绍,公司接待国内客户时通常采取一条龙服务:吃饭丶考察丶唱KTV。而在KTV环节,通常会有坐枱小姐坐陪,并在结束KTV的活动後出台。
依玲无法忍受公司的企业文化,於是工作不到一年便向老板提出了辞职。「尽管我的工作相对轻松而且年薪不错,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公司的企业文化。尤其是当性贿赂成为了公司接待客户的常态,领导都让我去联系她们。我不能为了钱,连底线都不要。」依玲说。
与依玲的经历类似,在加纳某中资企业工作的李先生也曾联系若干性工作者并让她们为其公司客户提供过性服务。而不同於依玲,李先生对於性贿赂的看法更为开放。李先生认为没有了娱乐,也就没有了投资。
「性产业能够在这个世界存在那麽久,必然是有一定道理的。我的一些中国客户常驻非洲,长期单身,他们有这方面的需求实在是太自然了。我们只是考虑到了客户的需要。而且,真的有了客户的一些小把柄,信任才能更好地建立。生意做起来才更方便。」李先生说。
(四)
由於中国性工作者的服务对象多为中国人,中国在非洲的经济脉动,决定了性产业的兴衰。处於西非的加纳就是一个例子。黄金是加纳的传统出口产品,根据加纳政府2012年的统计数据,该国每年出产的98吨黄金中有一半都是由中国人参与开采。2010年左右,在中国人较多的矿业城市,出现了大小不一的中国城:中餐馆丶酒店丶超市丶医院丶KTV一应俱全,性服务行业也被带动。
「有一个福建老板开了个酒楼,直接从国内带了很多小姐过来。」加纳华侨李桐说。而在2013年之後,随着加纳政府对非法采金打击力度的加强,许多国人被遣返或无奈回国,一些曾聚集过较多性工作者的KTV和华人酒店也随之关门倒闭。
加纳华人对福建宁德和广西上林人印象颇深。在加纳,似乎一说到宁德的女生就会默认她是性工作者,一说到广西上林人就是淘金者。
「有餐馆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有金子的地方就有上林人。」加纳华人曾如是形容。有着「黄金海岸」之称的加纳吸引了许多懂得砂泵技术的上林人。他们多集中在库马西丶奥布阿西丶打夸市丶敦夸等地,这些地区均是小金矿的集中地。尽管加纳政府曾多次加大对小规模采金的打击力度,2013年更是驱逐了许多非法采金的中国人,但许多上林人依旧选择了留下。
上林人掌握技术,又耳濡目染了许多老乡们一夜暴富的故事,他们来到加纳可以说是受资本驱动。然而为什麽这麽多来自宁德的姑娘聚集在了加纳。她们长相娇好,笑容甜美,到底是什麽驱动她们不远万里来到西非?
根据当地华人了解的情况,在加纳做性工作者的中国女性多达几百人,高峰期甚至超过一千。这几百上千人当中,有大约1/3来自宁德。
宁德,被称作黄金断裂带,是福建唯一不发达沿海城市,其发展远落後於福建其他地区。对於繁华世界,宁德人不像西北封闭地区看不见,他们是直接目睹的。历史上,福建出洋的多以福清丶长乐和泉州人居多,从明清开始便有传统,经过几代人的奋斗,都在海外有亲戚或者有成熟的起步模式。而宁德不一样,宁德人没有技能,没有资金,亦没有人脉。
「宁德重男轻女非常厉害,女孩是要负担养家的。对於年轻女孩来说,要麽在异乡打工,要麽就是在夜总会。打工对於负担家族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很多宁德女孩极其辛苦,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都寄回家里。很多时候,工伤致死对家里的意义也就是多一笔抚恤金而已。宁德女孩公认长得漂亮,这又是坠入地狱的原罪。」来自福建的刘先生颇为惋惜地说。
小雨在加纳生活了四年。她也来自福建宁德。四年中,她的家和工作地点都是位於加纳港口城市特马的华人KTV。在这里,她见证了加纳政府驱逐数千名非法中国矿工,也见证了许多客户在加纳做生意的起起落落。四年当中她接待了形形色色的中国客户,最为熟悉的还是来自广西上林的客户。
刘先生对宁德女孩的描述似乎与小雨不谋而合。漂洋过海来非洲并在性产业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小雨并非单身。用小雨的话说,「这几年极其辛苦,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是为了能够给家人的生活带来改变。」
小雨已婚,有四岁的孩子,由婆婆抚养。小雨的先生在东莞打工,也知晓其在加纳从事KTV服务类行业。她来加纳已四年,中途从未回过国,每年都会给家里寄10万元左右。
「你老公为什麽不出国呢?」我问。
「我老公没机会出国赚钱,我有机会就出来了。」小雨答。
「你老公不介意你的工作吗?」
「有什麽好介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老人身体不好,还得赚奶粉钱。老公又是家里长子,压力大得很。生存才是关键,介意又怎样,不介意又怎样。背井离乡哪里能顾及得了这麽多,背井离乡图的就是多赚钱。」
「为什麽不在国内做这份工作?」
「国内管得严。而且我的黄金年龄已过,国内干这行的很多都是小姑娘,压根拼不过。」30出头的小雨说,「加纳的客户并不那麽介意我的年纪。」
「想家吗?」
「想。有时候真的想不干了。有一次想回家,老板拿了护照,自己也不会英文,想回也回不了。现在工作时间长了,老板慢慢对我信任让我回家了,可是回家一趟来回路费多贵,一两个月不开工又多少钱。」
根据小雨的老板黄先生介绍, 其所在KTV的性工作者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国内太多年轻漂亮的女孩,30岁的年龄对於性交易行业而言并非是最佳年龄。如今国内对性交易查处得越来越严格,特别是八项规定出台以後不允许公务员和国企员工去夜总会,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所以很多30岁的女生不介意来到非洲。非洲的中国客户对她们的期待也没有那麽高。」黄先生说。
除了采金暴发户外,小雨接触的客户不乏受教育程度颇高的,比如着名国企或某世界五百强中国私企的中高层。尽管後者不像采金暴发户那样一掷千金,但小雨却更享受与这些较尊重女性丶涵养较好的大公司员工接触。
小雨偶尔感叹光阴的荏苒,但也不断提醒自己要「不忘初心」。小雨的朋友圈似乎离不开心灵鸡汤。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发一些「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座右铭来激励自己。
(五)
小雨扎根加纳,这与其他中国性工作者很不一样。後者像候鸟一样在非洲间迁徙。她们以旅游签入境,停留三至六个月後换一个新国家。
因为与中国一样,部分非洲国家对非法移民也运动式执法,她们没有工作证,容易暴露,常驻并不现实。
在坦桑尼亚期间,晓雯三个月都提心吊胆。移民局工作人员和警察的不断到访丶检查证件,让她时时刻刻神经紧绷。
「有一次,我在客人家,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突然敲门。我害怕得不得了。我的客人把我藏在柜子里,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我坐车出去,也经常会被警察或者移民局的人搜查证件。我英文不好,常常不懂得如何应对。」晓雯无奈地说。
一方面为了打发时光,另一方面,也为了减少拉客风险,性工作者很依赖微信。而中国客人同样心照不宣。
「只要连上Wi-fi,搜索附近的人,我就能找到今晚陪我共度良宵的人。」在加纳的一间旅馆,老卢叼着根烟说,「良家妇女谁会用大尺度照片当头像,谁会大半夜地打开微信?所以我每次一找一个准。」老卢自豪地说。
像老卢这样的客人,很难理解晓雯们所面临的风险。
「赞比亚的情况好多了。虽然我初来乍到,但是听我的姐妹们讲,这边的情况比坦桑好很多,查的不是那麽严,给点钱就忽悠过去了。」晓雯微微一笑,似乎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
在南非经济中心约翰内斯堡,当地华人圈里传言这里有部分来自中国的性工作者被毒品控制,并与华人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传言虽未被证实,但老华侨们每当提起都不寒而栗。
在达累斯萨拉姆,两位中国性工作者先後於2016年5丶6月被杀害,抛尸野外。坦桑尼亚中华总商会秘书长吕书军介绍,两人均是旅游签证入境,死因不明,但因作案手段雷同,疑犯很有可能为同一人。
「她们的安全问题得不到保障,只能靠她们自己提高安全意识。今年5丶6月份在达累斯萨拉姆分别发生两起性工作者遇害事件,都是第一现场杀害後抛尸到第二现场被发现,具体作案动机尚不明确。我们怀疑是中国人通过微信方式联络後作案。案件还在侦查中,中国使馆和商会明确禁止这种违法行为。我们呼吁性工作者不要来坦桑尼亚,但实际情况是不好掌控,她们大多是以旅游和商务考察的身份来到坦桑。」吕书军说。
根据美国国务院发布的2015年度人口贩卖报告,在津巴布韦丶几内亚等国家都发现了被贩卖出境的中国女性,有的成为了性交易的受害者。她们大多来自中国内陆的农村地区,被人贩子利用虚假工作信息所骗,缴纳高额交通费用并被扣押护照甚至强迫卖淫。
根据小雨的老板黄先生介绍,在加纳从事性交易的中国女性当中有一些的确是被人口贩卖或被欺骗来至非洲的。「老板和姑娘们一般都是同乡,遇到不坦诚的,就是老乡骗老乡。告诉姑娘们非洲有打工的机会,钱比国内多,一般都是逼着先坐枱再出枱。老板管得很死,把护照没收,平常根本不让随便出去。我真的算是有良心的,客户要带我们的姑娘去埃及玩,我都随他们去。」黄先生说到。
黄先生说的姑娘就是小雨。她说在埃及看金字塔尼罗河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旅游,也是她来到加纳後觉得灵魂最自由的一次。
「在埃及十天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忘掉了在国内的丈夫和孩子,忘掉了自己的职业,不再压抑。只是,一回到加纳,一切如昨。」小雨说。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均为化名。)
自己人坑自己人 太悲凉了
看了為姑娘們覺得心酸….成為性工作者是她們的選擇這一點沒什麼好批判的,但是冒著過得那麼苦也是為了養家活口沒有為自己作一點點打算,這種吸血的傳統該入土了
叫lilith的朋友说得好
为养活家人而为妓,真是莫大的悲哀,我想起二战时在南洋为国家赚外汇的日本妓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儒家文化圈的特色。我更希望她们能为自己而活,难怕继续卖春,也应挣脱这种荒诞的枷锁
我只想问华为的员工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