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

因变性被退伍的韩国军人疑轻生亡,你如何看各国军警中的 LGBTQ 困境?

军队要求森严的管理和铁一般的纪律,这是否意味著在军队我们就应该抛弃对个人权利和小众性向的保护?

韩国首名因变性遭勒令退伍的军人卞熙秀,被发现倒毙家中,年仅22岁。

韩国首名因变性遭勒令退伍的军人卞熙秀,被发现倒毙家中,年仅22岁。摄:Ahn Young-joon/AP/达志影像

端小二2021-03-06 发起

变性者当兵因缺先例早已争议不断,如今面对卞熙秀事件引外界愤斥“跨性别者难道就不能守卫国家?”,你如何看?

军队要求森严的管理和铁一般的纪律,这是否意味著在军队我们就应该抛弃对个人权利和小众性向的保护?

有反对卞熙秀从军的观点认为,现役女兵或难以面对韩国史上首位变性后转来的“新同事”,你如何看?

“撇开我的性倾向,我想要向每个人展示,自己能成为一位守护国家的优秀军人,请给我机会!”

说出这句话的,正是遭韩国国防部以“失去男性生殖器”为由强制退役的韩国首位变性军人卞熙秀。2021年3月3日,他被发现在忠清北道清州市的住处身亡。警方表示当地时间3日下午5点49分,发现卞熙秀陈尸在清州市上党区的住处,研判她是以极端方式轻生死亡,目前还在进行调查当中。对此当地精神健康中心透露,卞熙秀是登记在籍的观察对象,但2月28日下午以后,他们就联络不到卞熙秀,当时担心她想不开,于是报案请求协助,结果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

在她死后,有韩国网民激愤不已,呼吁国会议员通过反歧视法。在韩国第二大入口网站 Daum 上,有网民说:“整个韩国社会都应为卞熙秀的死负责。那些因为卞熙秀变性而嘲讽、在网上恶意留言的人,希望你们反省自己对卞熙秀做了什么。”

韩国国防部发言人对卞熙秀的死亡表示哀悼。在相关新闻的下方,有韩国网民表示“独自一人破除对 LGBT 的偏见太痛苦了,明智的决定应该是放弃加入军队。”也有一些网民不满卞熙秀的死导致了韩国社会的分裂,而她本人的作法“太过极端”。

卞熙秀变性后奉献国家心意仍坚定

根据韩国民间团体“军队人权中心”的说法,在京畿道服役22岁韩国陆军下士卞熙秀于2019年冬休假期间前往泰国进行了变性手术。她回国后向辖区法院申请更换性别,希望日后以“女兵”身分继续服役,这是韩国史上首次出现男性军人变性,并申请性别修正的案例。

事实上,卞熙秀决定手术变性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2018年,下士就已在国军首都医院,被认定为自己生错性别的“性别焦虑”(韩文称作“性别不快之感”)。除长期接受心理咨商外,她也接受贺尔蒙注射治疗。从被院方诊断有对性别认同感到不安的症状,到最后下决心接受变性手术前,卞熙秀的内心一直饱受煎熬。随著抑郁症加重,原本在军中生活没有考虑要“出柜”的她接受了护士军官“说出来会好一些”的建议,卞熙秀向所属的部队与上级公开认定自身是女性,同时表达了想要转换性别的想法。

出柜后,部队就有权力向上级呈报卞熙秀适格与否,可以要求召开审议,讨论是否适合继续服役。但从大队长到旅团长,虽知可能有风险,却都肯定卞熙秀在部队内的优秀表现,因此全未讨论适格问题,反而核准她以出国旅行名义接受变性手术,回国后他们也曾向上级军团及陆军本部陈情,让卞能继续服役。

卞熙秀十分渴望能够继续留在军队,并转换成“女兵”序列。她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愿望。2020年2月22日,卞熙秀与军队人权中心召开记者会,穿著军服,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颤抖地面对记者说话,途中不时哽咽啜泣。“我从小就梦想成为守护国家与国民的军人,内心面对性主体性的混乱,我一直压抑自己,也决定为了国家牺牲。”

根据“军队人权中心”政策计划组长金贤男的说法,“(卞)下士自年幼起就立志成为军人,为实现梦想,她从高中起就报考了副士官学校。被授予军阶后,也诚实服役至今,未来想为国家与市民奉献的心意坚定……”

军队为何不留余地?

自变性手术回国后,卞熙秀希望藉走完法律程序来获得身分认可,但现行法规对“变性服役”并未多做解释或有补充措施,加上传统军方思维,通常将男性的性器官受损视为重大缺陷,易被分类到“已达除役资格”。

不久,韩国陆军召开退役审查委员会,“根据《军中人事法》等相关法令基准,认定属于无法继续服役之范畴”,在法院还未确认下士的性别正式转换前便决定强迫其退伍。2020年1月24日,卞下士正式丧失军人身分,回归普通人。

目前《军中人事法》第37条规定第1项第1款规定“因身心障碍导致无法以现役身分妥当服役者”,得经退役审查委员会审议后退伍。陆军最后仍将摘除睾丸者认定为身心障碍3级,以此为作为强制退伍的依据。当下,韩国陆海空三军接到规定,若被判定身心障碍3级以上者,无法报考副士官。

韩国军方的决定迅速引起各方反弹和质疑。军队人权中心认为在法院都还未审理与确定接受变性的卞熙秀新性别前,军方就急著要讨论除役与否,已有人权侵犯与歧视的问题,早先已发文要求军方延后开会,却未被受理。而就在军方召开退役审查前一天,接到紧急救济案的人权委,于21日召开常任理事会后,正式对军方要求,延后退役审查。但这些劝告却无任何强制性。在卞熙秀接受变性手术前后,韩国陆军从下到上皆知情,但为何在所属部队都表赞同与支持、军方也有余暇能做好应对准备的情况下,最后仍在卞熙秀的消息于媒体上曝光后,紧急决定将她除役?

就此,军方没有给予外界解释。不过有研判认为军方高层可能是在内部一番拉扯冲突后,拘泥于性别刻板原则,或是担心会产生连锁效应,而决定迅速做出反扑。的确,如果卞熙秀胜诉,势必会有相当比例数量的军人(无论男性或女性)跟进,将让传统上被认为较为保守、封闭并强调男女刻板印象的韩国军队一被迫走在重新面对跨性别与同志等性少数者族群的前线,这势必会使得等级僵化的军队面对不小的争议与变革,这是军方高层不愿见到的。

在得知自己将被强制除役后,卞下士表示会先等待法院宣告,再向陆军提出申诉,若结果遭否决,可申请一次重审。值得注意的是,若交付重审,则审查委员不会像初审时只有军人,外部人士也将参与其中。若重审仍遭驳回,就会要求国家人权委员会(人权委)介入,甚至展开行政诉讼。不过,翌月,他提出再次审查被驳回,去年8月向大田地方法院针对陆军参谋总长提出取消退役处分的诉讼,原定于下月15日开审。但不幸的是,今年2月28日起她开始失联,最终消防员发现她已在家中身亡多日。现场并没有留下遗书,有传言指卞下士曾有自杀倾向并一直接受心理治疗,不过,自杀与他杀目前尚无定论,至今仍在警方的调查中。

变性者能否当兵因缺先例争议不断

目前世界上开放变性人士能当兵的国家共有20个,其中欧洲占了15个。而在亚洲,最常被提及的泰国,变性人士(男变女)仍需前往征兵地点报到,但只要提交变性证明并经检核,则可免服义务役。即便如此,这些人依然能选择加入军队,只是并不从事作战训练而担任行政职。

美国,1994年起,军方奉行“不问不说”原则——军队干部不得主动询问或调查士兵性倾向,性少数者只要不透露自身性倾向就能继续留在军队服务。这项原则在欧巴马总统上台后的2011年起被废除,美国正式开放让各种包含同性恋或变性人士等“性少数”人士参军。但续任的特朗普总统在2017年以“手术或药物补助花费过大”、“有损军队内士气”为由,公开预告将推动禁止跨性别者从军,起初有3个州的联邦法庭驳回特朗普的禁令,只是在平权团体上诉后,最高法院在去年初,以5票赞成、4票反对,表决通过禁令,从去年4月起生效。

在亚洲领先同性恋合法化的台湾,虽然2019年5月便开放了同婚登记,在2019年的国军联合婚礼就传出海空军各有一对同性伴侣会参加,但最终他们还是迫于压力没有露面。随著台湾社会氛围、军中风气的转变,2020年国军陆军以“不点破,让外界自己发现”的方式对待同志新人。虽然台湾军中有同志结婚,但目前仍然没有类似韩国的跨性别案例出现。

不过,在台湾警察队伍中,2015年,警政署保二总队男警叶继元因性别认同而留长发的行为,数年来遭保二总队记下大量申诫及各种打压。至2014年保二总队以蓄发为由记下36次申诫、调地、管制配枪、考绩丙等。2015年保二总队更以蓄发为由记下共18次申诫,并决议免职叶继元。经过台湾警察工作权益推动协会持续不断的努力,直至2016年9月,保二总队方撤销2015年度的一次蓄发申诫,才让叶继元成功复职。叶认为保二违反《性别平等法》,也提告请求撤销“考丙”并附加国赔50万元。

2017年,台北高等行政法院认为警政署订定服装仪容,并要求遵守,是维护团队纪律、兼顾专业形象及民众观感,并非性别歧视也没违反性平法,因此决定叶“104年年终考绩考列丙等”并无违误。2018年6月,叶从警队辞职,不久担任台湾警察工作权益推动协会秘书长,叶认为警察人员仪容规定是对性别歧视,也是无视公务员基本权的傲慢。警工会也指出,政府至今仍仗持“特别权力关系”,对公务员应获得宪法保障的性别平等、劳动权益等基本权轻忽,警政署虽然改掉制服款式,但对于警方人员仪容,甚至带有性别刻板的规范。

韩国本身民情保守,反同的基督教势力庞大,韩国大众对同志的接受度仍低。在军中两方自愿的肛交行为仍被禁止,这种行为甚至适用于军法审判,被发现者即可处2年以下有期徒刑,这条法律向来被平权团体批评是歧视与打压同志。

变性仍当兵是勇气,还是“影响军队效力”?

卞熙秀的历程曾引起巨大的舆论争议。在她向媒体曝光自身故事后,自言面临了许多来自恐同方的威胁恐吓与人身攻击。而她亡故的消息已经突破国界,冲上了中国的微博热搜。除了毫无逻辑的恐同谩骂,一些网友认为东亚儒家文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根深蒂固,卞熙秀是一人扛起了整个社会对此的压力,而反对者则认为她并不能很好的适应军队的集体生活和等级制度,“跟男兵住一起吧自己性别不认同,跟女兵住一起吧人家也不认同。”

的确,卞熙秀转换女兵的另一个阻力便可能遭致女性同事的拒绝,现役女兵会如何面对韩国史上首位变性后转来的“新同事”仍是未知数。另外,有人认为军方判断她身体残障符合程序正义,也同时有人认为她身心问题可能影响军队作为保家卫国的重要力量的效力,“在军队追求政治正确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不过,也有许多人表达了同情,认为她有过于常人的勇气,可遗憾“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韩国社会无法理解他”、“韩国军队连同性恋议题都避之唯恐不及,对变性人肯定也是没法讨论的状态”,更希望“韩国政府可以有新的政策,不要逼人走上绝路。”

卞熙秀本人也曾认为“军队缺乏对性少数者的关照”,“我知道,军方还没做好准备,去接受包括我在内的变性军人,但我钟爱的军队,现在正朝尊重人权的方向在进步。”卞本人见证了高压的韩国军队逐渐开始接受更多的人权保障,禁闭制度正式在去年10月废除,她原本希望借此趋势和自己的努力迫使保守的军队更进一步面对性别认同问题。而如今,她的死亡仍在警方的调查中。

军队要求森严的管理和铁一般的纪律,个人权利和小众性向的保护该如何安放?

文:端传媒实习记者罗晟炜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