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得出几多部岩井俊二的电影,就自然记得那些电影里气质独特的女主角。无论是《四月物语》的松隆子,《燕尾蝶》的伊藤步,《花与爱丽丝》的苍井优,岩井俊二历年提携了不少崭露头角的新人演员,也总是替自己的作品找到最动人的缪思女神。
选角独具慧眼的岩井听记者这样讲,笑著沉吟了一下,没有详述自己心里的准则,只轻描淡写提及:“其实最主要是考虑她的表现力可以有多广阔。”
“这些东西累积在自己的人生之中,就算是不同的题材也无所谓,我很想把这些视为一幅更大的地图,在自己身上创造出更多的东西,而它们都是有关连的东西。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是我今后会继续的创作形式。”
少女身上的创伤硬核
新作《祈怜之歌》(Kyrie)是他第一次跟日本另类偶像团体 BiSH 前成员 AiNA THE END 合作,当然,电影也是对方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岩井透露,早年并不认识 AiNA 及其作品,是后来偶然在网上看到她以嘉宾身份演出,觉得对方举手投足充满独特的表演风格,一下子就被对方的光采吸引。刚好他接下来的作品,就是一个关于 Busker(街头歌手)与异乡人的故事。
“当时我正在撰写《祈怜之歌》的小说,发现这位歌手除了唱歌很有特色,连手指的摆动也很有美感。所以先找了一些关于她的资料,最后邀请她来演出。”
不过,邀请 AiNA 饰演的不只是一个角色,故事里面,AiNA 需要一人分饰小冢路花和小冢希两姊妹(顺带一提,饰演“她们”母亲的人是大冢爱)。姊姊在十多年前的 311 地震中离逝,而带著创伤后遗的妹妹,长大成人之后,容貌亦变得跟姊姊几乎一模一样。
岩井指出,在角色设计上,姊妹两人合二为一的处理,是为了令男主角夏彦(松村北斗饰)产生多年之后“重遇”已逝情人的错觉。对于熟悉岩井俊二的观众,这种情节铺排应该都不感陌生了,从过去的《情书》、《花与爱丽丝》到今日的《祈怜之歌》,岩井对女主角的“双身”设计情有独钟,也特别喜欢描写两个女生之间的故事。
岩井闻言细心一想,答道:“是有些偶然,但并非一开始就决定要写两个女主角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构思角色或是真正要选角的时候,每次又刚好出现这样的选择,结果渐渐又变成了这样。”
然而,在不同年代的岩井电影里,相似的角色关系却呈现出不同的主题。早期的岩井俊二电影,可谓青春耽美小品的代表,但综观近年作品,在柔美的青春漩涡之中,总会触碰到一些关于死亡、消逝的创伤硬核 —— 发生于 2011 年的东日本大地震,即 311 事件,无疑是岩井创作生涯一个最大的分水岭。
当然,这也是《祈怜之歌》的故事转折所在。经历 311 地震而幸存的妹妹,最终以艺名 Kyrie 独自浪迹东京,成为一名街头歌手。“Kyrie”是姊姊名字“希”的同音异字,也是片名“祈怜”之意,象征死去的人仍然活在幸存者的记忆里。
灾难发生至今超过 12 年,当年亲自走访福岛,以纪录片方式拍摄《friends after 3.11》的岩井,坦言自己的电影创作以至看待世界的心态,都随著大劫难而起了剧变。后来的作品像《梦之花嫁/被遗忘的新娘》、《最后的情书》,都与 311 事件有若即若离的关系,从昔日的青春成长之痛,跨到生命与记忆的沉重课题。
“就像《最后的情书》里,有些人虽然已经过世,或者不存在,但可能在你的脑海中仍然继续存在。作为活下来的人,对生命的想法也会有所改变,究竟存在与不存在,两者的分别是什么呢?”岩井说。
《祈怜之歌》里 AiNA 分别饰演的两姊妹,关于姊姊的青春恋爱物语,早已随著灾难戛然而止。妹妹以相同的容貌延续了她的青春,却活得伤痕累累,迷失在东京街头。一人双身,多少也折射了岩井俊二电影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两个创作阶段。
走出日本的电影旅人
与日本有关,尽是时代伤痕,但走出日本,岩井俊二的电影版图相当广阔。过去十多年,岩井带著标志性的日系电影美学,先后在美国和中国两地拓展,包括在美国拍摄英语剧情片《吸血鬼》(Vampire),后来又跟香港监制陈可辛合作,在他母亲的出生地大连拍摄华语剧情片《你好,之华》。
回顾异地创作经历,岩井形容:“在不同的地方做电影,当然大家会有做法上的分别,算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和体验。除此之外,可能在拍摄现场或是一起休息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去倾谈很多不同类型的内容,无论是对自己的创作也好,对个人来说,都有许多得著。”
除了将难得的拍摄经验和更多不同的想法带回日本,岩井笑言:“能够跟当地的演员合作,譬如《你好,之华》的周迅,或是《吸血鬼》里合作的 Amanda Plummer 和 Kristin Kreuk,看到自己的电影作品里,可以出现这样的演员,本身也是一些非常开心的事情。”
不过,离开熟悉的创作环境,并不是就地取材,简单换个场景和语言就可以,历年不少日本导演到外国发展都会遇到水土不服的情况,岩井俊二亦承认,这一点无可避免。“曾经有过不太清楚当地的情况,剧本上处理得不理想的问题,当然,在外地拍摄其实是会遇到很多障碍,譬如语言沟通、文化上的障碍,但我觉得这是一些新的刺激,自己又可以在当中有所成长。”
小说、漫画和电影语言
岩井俊二最为人熟知的身份,自然是电影导演,以及编剧。但其实,岩井一直都是自己电影的原著小说作者,而且一如既往,都是先有小说,后有剧本,最后才拍成电影。不过,岩井跟一般的小说作家不同,他形容:“其实大部份的作品,都是以能够拍成电影为目标,很少只是写小说,而没有计划将它变成电影。但能否拍成电影这件事不是我决定的,毕竟先要找到投资人,或者有监制帮你去做筹划。”
再者,文字和电影语言的运用并不相同,岩井接著解释:“用文字把故事写出来,它就会是这样的内容,但电影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法,找很多不同的场景去表现,变化是多一点的。始终画面和文字是两种很不同的媒介,但这些不同,其实就是有趣的地方。”
“譬如你写一部小说,就是直接用文字去表达你的故事,但要拍成一部电影,电影就是先拍摄再剪辑,还有很多过程。”他补充道:“电影音乐也是,先要演奏、录音,录音之后又要剪辑,所以会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除了同时有著导演、编剧和小说作者的身份,岩井俊二忽然说起,在完成一部作品背后,其实自己还有一个创作岗位。
“曾经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是二十岁的时候吧,其实我是很想成为一名专业漫画家,但期间经过很多挫折之后,就放弃了这件事,选择了继续做电影。”便听岩井继续喃喃细说:
“不过,虽然我放弃了成为漫画家,但后来在做电影作品,思考故事的时候,还是会很努力去将 storyborad 逐幅逐幅用手绘画出来。这件事是很花时间的,也太过不功利了。可能大家看我的作品,未必会感受到背后花了多少时间去做这些东西。”
后青春期的创作心态
尽管岩井俊二的电影从来美不胜收,散发著一袭青春诗篇的绮丽气息,但莉莉周的歌声距离我们已经很远,执导《祈怜之歌》的当下,岩井已年届 60 岁,电影能永远留住青春,但创作者的心态,始终都会随著年纪而改变。
“写小说也好,写剧本也好,我当然也有过很大的瓶颈。”岩井坦言,至今还是没有能力克服创作上的许多困惑:“三十多岁的时候,每次想要做一些新创作,可能那时在技术上、思考上已没有那么灵敏,所以曾经遇到所谓的瓶颈位。但过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拿到很多经验,比起以前最痛苦的时代,现在算是拿捏得比较好。虽然还未精于写故事,就像刚才提到,如何将故事精巧地变成一部电影,这些细节上的技巧,我仍然一直在学习。”
早于三十多岁成名,被誉为日本青春电影代表的岩井,却在“后青春期”交出的几部作品,受到许多风格单一、自我重复,似乎无法突破自己的批评。但岩井对此有著不一样的见解:“在过去这十年,要想接下来拍什么作品,重新设计一个怎样的故事,然后再做,我觉得这样做并不是很适合自己现在的状态。”他形容,这样去理解也许是错误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创作方式。
岩井转而强调作品之间的连系性,在创作生涯里写了很多小说,而在小说里面,有很多小插曲,很多人物,但怎样将他现在手上已经拥有的故事,或者以前曾经创作过,或是藏在自己脑海里又没有拿出来的想法,在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运用?譬如《最后的情书》和《你好,之华》就是这样的例子。“我现在正在实践这种创作方式,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做得不错的。”
岩井接著说:“这些东西,是累积在自己的人生之中,所以就算是不同的题材也无所谓,我很想把这些东西视为一幅更大的地图,在自己身上创造出更多的东西,而它们都是有关连的东西。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是我今后会继续的创作形式。”
不晓得以“好导演一生只拍一部电影”这种想法去理解是否准确,但用他的说法,我们确实可以从《祈怜之歌》女主角的身影之中,摸索到一些与过去作品《青春电幻物语》、《燕尾蝶》等一脉相承的连系。
岩井的作品,特别是《青春电幻物语》、《燕尾蝶》等作品所带动的电影风潮,可谓奠定了过去数十年外界对日本文艺片的美学印象。除了一直受到推崇,甚至有不少新一代电影导演会去模仿,岩井谦虚笑道:“我也是受到过去很多导演的影响,才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我觉得就好像接棒一样,就用作品交棒给下一代吧。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
好奇一问,回顾自己电影生涯里,哪一部作品最有意义,岩井淡然回答:“如果要我去选择的话,那就是《情书》吧。”他解释道:“因为这部电影所得到的支持,我才能够有其他创作的可能性,可以继续做一路以来的作品。如果没有《情书》这部作品,都不知道能否做到现在可以做到的事,选择去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他寫小說 : 對你影響最深的作家是誰?有那本小說曾經閱讀兩次或以上?
他畫漫畫 : 你有正規學過繪畫嗎?有深愛的畫家嗎?到外地旅行時會否經常到當地藝術館看畫作?家中有那些畫家的畫冊?對你電影畫面構圖有什麼影響?
他的女主角 : 你很多電影都是以女主角為視點去講故事,為什麼?對你來說,日本女性和其他地方的女性有何不同?
電影承傳 : 令你印象深刻的新一代的日本導演是誰?有什麼寄語給他?(這段作為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