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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创业坑里归来,他选择“蹲”在台湾

王友光在中国投资失利,偿清债务后回台湾,一切归零。他的创业项目曾被国发基金拒于门外,却受到泰国最大铁道集团BTS的青睐。王友光和团队如今选择在台湾安静蹲马步,同时寻找新的合作机会,“蹲到脚麻了也得蹲,还要继续往下钻。”

今年42岁的王友光,是曾被卷入中国创业巨浪的人。

今年42岁的王友光,是曾被卷入中国创业巨浪的人。摄:陈焯煇/端传媒

刊登于 2018-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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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禾感知科技(Osense)在台北市大安区的新办公室刚开张,执行长王友光和同事们正严肃讨论例行事务,原来是在推导矩阵、讨论演算法的架构。“这是很枯燥乏味的......,”但他天天把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画满整个黑板。他说:“我虽然书不是读得很顶尖,但从小就是很喜欢跟老师和同学争数学、物理、化学的原理,争争争,争到最细节的事......。”他又解释:“啊你不觉得吗?搞研发的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打破沙锅问到底啊,而不是到处找工具套进来用。”

“找工具”、“套进来用”,也许是这个时代创业圈的一种生存之道。王友光对于这种生存术再熟悉不过——2006到2015年,他在中国大陆见证了商场上一波又一波的潮起潮落。创业大浪能卷起千堆雪,也可能乘人不备,一个浪打过来,瞬间就把创业者拍死在岸上。

“我不是逃离上海的。”

今年42岁的王友光,是曾被卷入中国创业巨浪的人。他毕业于台湾中山医学大学,主修营养学,也修过牙医,毕了业,却在台湾从事补教业。2006年,30岁的他离开台湾,在上海做起电视购物的生意。“一开始的毛利很高,”在那个营业额完全依附电视媒体的年代,王友光做电视购物的年营业额最高曾冲破3000万美元(约新台币9亿2000万元)。最风光的时候,从台北到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成都、长沙、杭州,都有他的员工。

随著互联网生态逐渐改变民众购物行为,2010年起,他发现电视购物的成本一路飙升,毛利却有下降之势。“2006到2010年,毛利大约是40%;现在纯利最多是10%,甚至个位数......。”对数字敏感的他,随口举了一项曾热卖的产品为例:“6瓶保养品,以前卖(新台币)2800元;现在同样的产品,60瓶卖1980元......。”

“不可控了。因为不管你怎么控,都不对了。”2015年,王友光的电视购物生意在高速成长后,终于遇上躲不过的瓶颈。“本来是准备在上海IPO(首次公开募股)了......,”他回忆,随著周转天数愈来愈长,为了延续公司运作,走上公开集资。“有私募来找我,谈的就是做IPO。”

2015年初,他和私募签了投资协议,讵料不到半年就遇上股灾。私募基金不但不投资了,还把先前的投资撤资。一夜之间,王友光遭中国政府限制出境、资产被假扣押、户头被冻结,就连在中国境内想要到其他省市,也遭到管制。“我连动车都不能坐。”王友光回忆,妻子当时在台湾,急得不得了,总是夜里带著三岁孩子前往上海陪他,清晨再偷偷飞回台湾。

他卖掉了台北市忠孝东路上的一整层办公室,打了7个月的官司,亏了新台币将近1亿。在那7个月里,重复著早上打官司、晚上“应酬”的生活。什么样的应酬呢?“每天面对不同的债主、投资人,各式各样讲理的人、不讲理的人、看看我‘还在不在’的人、把我叫出去‘喝茶’的人。”

官司最后以和解收场。与此同时,一名低调的台湾企业家出手,协助他还清债务。40岁的王友光挥别了他的十年中国梦,回到聚少离多的台湾。“我不是逃离上海的。”他强调:“我是把事情处理完,才离开上海的。”

光禾感知科技(Osense)在台北市大安区的新办公室刚开张。
光禾感知科技(Osense)在台北市大安区的新办公室刚开张。

亏了1亿的不惑之年

“中国很浮,趁他们很浮的时候做一些事,我想OK的。”2016年一月,刚回到台湾的王友光,先让自己静下来,思量著,未来该做什么好?“找了好多东西来研究、来看、来玩,我想重新定义人和机器互动的方法,”他自嘲:“反正那时候,我的时间很多啊。”

他又想起自己也曾在中国躁动的资本市场中起舞,但在那过程中,他并不快乐。如何把价值往下深深扎根、扎出成绩来?

寻找创业题目的王友光很快对AR和VR技术产生兴趣。“我本来就很主动,Google嘛,就看有没有心而已。”没有相关学科与创业背景的他,上网查资料,列了一份台湾大专院校相关研究的学者清单,满心期待地寄出一封又一封电子邮件,除了获得台北大学信息工程学系教授黄俊尧回信,其他全都石沈大海。

黄俊尧的专长正是行动增强现实、虚拟现实、多人连网3D游戏、穿戴式计算等领域。回信后,两人立刻相约吃饭,黄俊尧并邀请王友光前去旁听电脑视觉课程。王友光的同学年纪都是他的一半,他很清楚:“我不是为了学分上课的,我一把年纪了,是从外面跑来的社会人士,每天巴著老师,我都很兴奋,就是想把这东西学会。”黄俊尧的教学风格亦是“传教士性格”,见王友光好学,天天花两个小时,在课后和他讨论技术。

学了一些技术,但该如何整合起技术和资源?2016年,增强现实(AR)类手机游戏虚拟怪兽“精灵宝可梦GO”(Pokemon GO)刮起全球抓宝疯。王友光基于对商业的体悟,开始思考同行没想过的创业题目。

他带领初成立的光禾感知团队,研发出核心技术VBIP(Vision Based Indoor Position,室内地图创建系统,又称室内定位及导航系统),希望与不同业态合作。他这样期待著:“不同的行业,我们的技术都有进去的价值。”

他形容,和不同业态合作的过程犹如“来回跳恰恰”,比如与桃园机场的合作案,谈到今年9月才开案;与台湾纺织厂谈的合作案,则谈了整整一年才拍板。这都还是成功案例;他印象深刻的是曾提出与台北捷运合作,以VBIP技术提供导航服务与新的商业模式,结果却不了了之。

与北捷合作告吹,不死心的王友光想起自己在上海复旦大学念EMBA时的人脉:泰国最大铁道集团“BTS控股”集团副总裁老永刚。2016年底,透过老永刚引荐,光禾感知团队在曼谷和BTS执行长黄瑞耀(Kavin Kanjanapas)会面。

在会面过程中,王友光抓住大众运输业的痛点、并告诉黄瑞耀能贡献的方案。双方并非一拍即合;老永刚事后透露,其实当下正考虑来自不同国家、专长各异的几家AR公司,最后由于光禾感知提供了“最高CP值”的服务,成为BTS集团的合作首选。

2016年起,双方开始专案合作,光禾感知提供透过影像分析与人工智慧技术,成功协助BTS完成公司内部产业升级,即将替曼谷超过100座捷运车站提供站内导航、导购服务。就在今年9月,双方签署了MOU,未来合作区域将不限于泰国,目前已初步确定将跨足印尼、马来西亚等周边国家。

挫败是创业路上的必经,国发会的不愿青睐,并没有击倒王友光的信心。
挫败是创业路上的必经,国发会的不愿青睐,并没有击倒王友光的信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

光禾感知以台湾为基地,一路南向传捷报,却在本土屡遭挫败。他们申请国发基金,评审如此回复:“依你团队的组成,你这案子规模很大、难度很高,我们认为以你公司的规模,应该不会成功。”评审又说:“这题目太大了。”

“我很赌烂(闽南语:意指气愤)!你可以说我的东西没有价值,但你竟然说我不会成功?”说话语调向来平稳的王友光,每每谈到这个事件,就要动怒一次。“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出来?”他几乎想反问评审:“难度太高?意思是你们只愿意投卖鸡排的人啰?”

挫败是创业路上的必经,国发会的不愿青睐,并没有击倒王友光的信心。2016年底,光禾团队拿下“海峡两岸新媒体创业大赛”两岸总决赛季军,来自中国大陆孵化器、投资人的合作邀约,又热热闹闹地飞向了王友光。

他拒绝了。

王友光看著台北办公室里从个位数成长至20多人的光禾感知团队,他说,已经能够看见团队如若搬到中国,“肯定不会比现在安心。”

光禾感知研发的室内定位及导航系统技术(VBIP)将替曼谷超过100座捷运车站提供导航服务。图为驻泰代表童振源(左二)与王友光(左一)日前在曼谷与媒体座谈。
光禾感知研发的室内定位及导航系统技术(VBIP)将替曼谷超过100座捷运车站提供导航服务。图为驻泰代表童振源(左二)与王友光(左一)日前在曼谷与媒体座谈。

“我必须离开中国。中国气氛无法让你蹲很久。在中国,可能(创业到)半路就没了;所有人都要你去更快、去扩张、去更aggressive。这些都没有错,但这些东西过度了,你会没办法把东西做出来。你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去做。整个中国都很浮躁啊。”因此他坚持,技术驱动型的新创必须蹲低,而蹲低的最佳地点,正是现在的台湾。王友光如是坚持:“你蹲到脚麻了也得蹲,还要继续往下钻。”

“如果今天我们的属性是要做市场,那就是把场面搞热闹,就造势,就膨风(吹牛)。”他话锋一转,“但我们是技术驱动型的公司,你就是要有一个环境,一群人才能聚在一起,继续当宅男。”

技术驱动型不是口号,一群宅男们孜孜矻矻,研发出的VBIP室内定位及导航系统近日获得台湾信息月百大创新产品奖——实境体感应用服务类的“创新金质奖”。王友光仿佛是对自己说:“该蹲下来的时候,就好好蹲著,但当风向轮到你、该带头的时候,就要出来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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