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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古道:一条与农家共生的步道

茶山古道是一条活生生的古道,至今仍有多户农家驻守在古道两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撰文、摄影:陈德政

刊登于 2018-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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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冬至,我从捷运木栅站转乘公车来到深坑老街,今年的暖冬让观光客们穿着不合时宜的秋装,在街上寻觅着各种豆腐料理-油炸的、红烧的、麻辣的,或是做成豆腐羹的;同一时间,街头艺人在街口的老树下抱着吉他唱着杨乃文的〈静止〉。

深坑流传着一种说法,即深坑有四宝,分别是豆腐、竹笋、包种茶与黑猪肉,但我想最出名的仍是豆腐吧!我向在茄苳树旁纳凉的摊贩买了一盒豆腐串烧,边吃边走过插满国旗的中正桥,今年冬至我便用豆腐来取代汤圆了。

我的目标是茶山古道,它是连接深坑炮子仑地区与木栅草湳地区的一条历史步道,根据事先查找的资料,登山口隐蔽在炮子仑产业道路的尽头,这条产业道路一路沿着景美溪的支流而辟建,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走在流域旁边,持续向山的肚子里钻,而愈往上游走,水势愈加浩大,丛生在溪畔的芦苇姿态也愈加桀骜不驯。

沿途除了偶尔骑过身边的摩托车,只有一位戴着白色遮阳帽的老妇人和我走在一起,我俩很有默契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互相超越,也不互相观看,在蔓生的芦苇间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土地公庙、高尔夫练习场、土鸡城、休闲钓鱼池和园艺社的花圃,直到遇见第一个岔路口,我见到一面“新北市登山步道-炮子仑步道 0.9km”的指示牌,便果断与老妇人错开了路线。

由于茶山古道会行经颇富名气的炮子仑瀑布(又称四龙瀑布),我当下的设想是,炮子仑步道理应属于茶山古道的其中一段,或者,这两条路终究是会连接在一起的。事后证明,这种“想当然耳”的心态往往是户外踏查时的大忌啊。

我在炎热的日头下走了半个多小时,炮子仑步道虽然重新铺整过,坡度依旧相当陡峭,从我额头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帽檐,景美溪渐渐隐没在山脚之下,直到撞见一面通往木栅新光路的指标,我才确认自己走错路了。赶紧回到原先的起点,仿佛是为了惩罚我的一意孤行,路旁竟围聚了三四只恶犬,当我歹徒似的张嘴猛吠,我拿起登山杖把牠们驱赶回菜园,这时迎面走来几个修路工人,一问之下,茶山古道还得沿产业道路再走一段呢,是我太早过弯了。

大约又走了二十分钟的上坡路,我才终于抵达真正的古道入口,此时距我告别深坑老街已过了一个多钟头,而太阳的方位并未改变太多,时间确实在山里静止了。茶山古道的入口并未树立任何指标与告示牌,以一种不起眼的方式隐匿在产业道路的左侧,光是站在这里,已能听见山坡上竹林随风摇曳而互相碰撞、挤压后所发出的声响,我让蝴蝶在前引路,走入茶山。

百年以前,茶叶曾是北台湾最重要的经济作物,绿油油的茶园盘踞了深坑、木栅乃至石碇这一大片相连的丘陵地,远近驰名的文山包种茶即此地的特产。然而,茶山古道与大多数台北、新北郊区的古道不同之处在于,它乃是一条活生生的古道,至今仍有多户农家驻守在古道两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事实上,古道的部分路径与农家的耕作路线几乎是重叠在一起,时常得穿越农家的前庭与后院才有办法继续向前走,沿路上处处可以嗅见真实生活的气味。来此健行的登山客与耕种的农人也极有默契地互不干扰,一如稍早时我和产业道路上那位老妇之间的状态,说不定她也是住在茶山上的农妇呢?

一旦钻出竹林区,会经过一座农夫市集,假日时这边会有土产的交易与买卖。农夫市集后方则有几户农家,这个路段是茶山古道最有人烟之处,农妇头戴斗笠、脚踩雨鞋在夕阳下耕作,工作中的割草机卷起青草的味道,梯田边忽焉传来鸡啼和狗叫,而那座我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炮子仑瀑布也从林子后方捎来了水气。

穿过农舍区便重新回到树林里,有个岔路口立了一面指标,往右是指南宫,往前则是林家草厝,又是个命运抉择之地了!我仔细勘查了路的形状与走势,往指南宫那条貌似平整,却渐往内缩,往林家草厝那条直直向上,却愈显开阔,人往高处走,我取了林家草厝那条。

过不了多久我赶上一位身穿蓝衣的欧吉桑,他一手撑着枴杖,一手提着竹篮,驼着背在古道上慢行,我问他从这里到草厝还要多久?他说往上过了棱线便是;我再问他,您是要走去何方呢?原来欧吉桑要在天黑之前一路走到草湳。

攀上棱线风势明显变强,天也转阴,我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折返的时间。顺着棱线走进一处山坳,这里应该是林家的耕地,每年六七月总是稻田收割的季节,我来的时节刚好是水田的休耕期,只见满山芦苇迎风摆荡,别具一种萧瑟的美感。

我拾级而上来到了林家草厝,好像忽然进入当代古人的生活场域,据说草厝已有百年历史,是台湾各地目前极少数仍以茅草覆盖屋顶的传统建筑。这样的存在方式无疑是很“反文明”的,尤其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竟还有一家人固守着这方秘境,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我放轻步伐绕了一圈,草厝的院子叠了一堆劈好的柴薪,可能是等等要煮饭用的,石阶上爬满新鲜的苔藓,而茅草屋檐下衔接着斑驳的石墙,墙边堆置着务农的器具、腌菜的瓦瓮与各种会出现在坊间贩售怀旧风情的“古早味餐厅”里的道具。

但伫立在草厝前却不会感到特别的怀旧,它旧得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于是冬至这天我匆匆闯入了一处桃花源,可惜山下仍有俗务缠身,我循原路重返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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