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k-Up

喀什海默尔:我的纪录片,我的失望与满足

这些讯息要如何走出电影,去向更远的地方,才可以有一些能动作用。Kirchheimer 只知道自己的电影积极且乐观,无论是内容还是观感。

刊登于 2018-03-22

#Pick-Up

1968年,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一个名为《The Machine as Seen at the End of the Mechanical Age》的展览,Manfred Kirchheimer 导演的纪录片《Claw》不仅是展览的开幕影片,也是在这里首次面对公众放映。

问起这件事怎么发生的,“我不记得了。” Kirchheimer 只记得拍这部电影的过程,他和朋友原本计划拍一部叫做《城市坟墓》(Grave of A City)的两小时长片。这个计划搁置之后,Kirchheimer从原有的大量素材里拿出一些来拍了《Claw》。MoMA 在展出时加上了一个副标题:A Motion Picture Fable of Urbania,城镇的影像寓言。

“但我的电影其实并不讲这个。”Kirchheimer 说,“人们总在我的电影里看到纽约,那倒并不是我电影的一贯主题。”

“我的电影不是拍城市,而是拍城市里发生的事。”因为收入有限,他没法常常出埠拍电影,还好光是纽约已经有足够多的素材可以拍。城市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活的组织,1962年时,他看到很多小建筑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更高更丑的建筑。如今,这些小建筑的替代品也要被推倒了,这让他很生气。“在我眼里,这些楼房越高就越丑。” 城市在变化,城市也很静止,当年没拍成的《城市坟墓》留下一共65000英呎底片,那是 Kirchheimer 心中一个美丽又无尽的素材库。他先后利用这些素材拍了《Claw》在内的四五部电影,“我想把现在手头上的项目完成之后,可以再用那次的素材做些什么,如果我还活着。” Kirchheimer 今年已经87岁了,拍片生涯至今超过65年。

“没进学院之前我对纪录片真的很无知。”他进入纽约市立大学城市学院学习纪录片时,只有17岁。

那一天,他在校园里发现一位年轻人在拍片,这位年轻人告诉他,自己正在拍的是一部纪录片。这句话将他指引到了电影系。那是美国高等学府中第一个纪录片教研机构,他跟从 Hans Ritcher 教授,几乎从一无所知开始了解纪录片的点点滴滴。“当时生活中虽然也看过有一些所谓的纪录片,可是那些纪录片大多都很糟糕。”Kirchheimer 还带着一些纪录片的负面印象,可一旦进入这片天地,学习纪录片的历史,观看过许多优美的作品之后,他开始理解这一个独特的世界。纪录片把他钩住了。 Ritcher 教授和他成了朋友,也在学业结束后向他提供了教职。在毕业的那一天,Kirchheimer 对自己说,我要做的事,就是拍纪录片。

年轻时,他的遗憾是自己不能利用所有时间拍片。城市学院的教职一周要上一晚课,时间尚算充裕,六十年代他游走在摄影和导演岗位,拍了几部短片。那算是他最忙碌的年代吗?他一面教书,一面加入电影工业成了一名剪辑师。也试过以自由职业身份参与剪片,同时全职教书,业余时间再做自己的电影。“但再也没有比没时间做自己的电影更沮丧的事了。”整个七十年代,他都没能推出自己个人的纪录片作品。

Kirchheimer 不喜欢在电影工业里的工作。公司往往会给他很漂亮的素材,按照要求,他需要完成一个初剪版交给制作人,让他们了解这些素材的主题。接着制作人便完全主导这个项目,指挥他剪辑出工业成品。Kirchheimer 眼睁睁看着许多电影被剪去了精华,变成平庸之作。那样的工作让他索然无味。

1976年,他决定彻底离开工业,全职教书。课程最繁重的时候,他一个星期有四天在上课。为了抽时间拍自己的作品,他尽量把课程排在傍晚或周末。2000年之后,他的课时一周减少到两天,Kirchheimer 一口气推出了好几部作品。《整个城市都是我的涂鸦墙》《艺战无止境》《我的破烂人生》《我与犹太好友的咖啡时光》这几部片都是这时期完成的。

《整个城市都是我的涂鸦墙》像《Claw》一样,也是他对自己过去的一次重访。1981年他完成了关于地铁涂鸦艺术的电影《Stations of the Elevated》,这部电影的 VHS 很快绝版,只有一些涂鸦艺人在交流二手版本。Kirchheimer 听从儿子 Gaberial 的建议,想在原版的基础上增加一些采访花絮,发行一张 DVD。而项目越进行下去,他越发现,这些为花絮所进行的采访实在太精彩了,Kirchheimer 认为自己必须将它们放入一部新的电影,《整个城市都是我的涂鸦墙》因此诞生。Kirchheimer 采访了四位八十年代的涂鸦艺术家,他们多少都曾出现在《Stations of the Elevated》里。Kirchheimer 便自由地游走在自己的两部新旧作当中,同样将自己当年的余音带到了新世纪。

此时,他埋头在自己的新作素材当中,坦承一时还没找到方向。那是一部现命名为《Middle Class Money Honey》的电影,他为此做了24段访问。“我希望它的模式和《我与犹太好友的咖啡时光》类似。”

《咖啡时光》出产得相对顺利得多,灵感来自 Kirchheimer 自己的灵感笔记。那是一个真实的笔记本吗?“不是啦,可能是一个笔记本,也可能是文件袋里面的一张纸。”每当他想起什么,Kirchheimer 就把这些想法写下来,以便日后翻看。不少作品雏形都来自这一个笔记本。翻看笔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不少犹太人朋友,就突发奇想要拍一部关于犹太人的电影。

他集结了自己的犹太人好友,与他们进行幽默且富启发性的系列谈话,谈话对象从18岁到85岁不等,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到普利兹奖的获奖者都有。他们讨论的话题也多种多样,从以色列议题到紧身牛仔裤,从同性恋权利到哭墙的女士祈祷区,精彩不断。“我不知道拍这部片的动机到底怎么产生的,可是收集完素材开始剪辑的时候我就热血起来了。”

Kirchheimer 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The School of Visual Arts)教了42年书,1975年教起,教到去年退休。退休的第一年,他立刻完成了两部影片。

退休之后,Kirchheimer 现在有很清晰的拍摄流程,每天拍摄两段访问,一段安排在早上11点,另一端安排在下午4点。如果是户外拍摄,他曾经每天拍摄八小时,早上10点到下午6点。五年前完成《我的破烂人生》之后,他已经没有拍过户外场景,担心体力无法负荷。

“我年纪大了,效率不像以前。”由《整个城市都是我的涂鸦墙》起,他有一个固定的五人拍摄团队,通常有三或四人在场。两到三位负责录影,再有一位在现场帮忙。拍摄日程尽量安排在下午,转到数码制作之后,他的体力还可以应付。“一年拍两部纪录片对我来说不可能了。给我点时间,让我两年拍一部吧。”

虽则效率低了,收获却没减少。一名电影制作人 Jake Perlin 在五六年前向他问起,能不能放映《Stations of the Elevated》,又花了两年时间拿到了这部电影里面音乐片段的使用版权。Perlin 很欣赏这些纪录片在胶片上呈现的视觉,也认为这些影片值得推荐给观众。这些电影再度打动了MoMA的影像策展人,Kirchheimer 的电影在2017年又一次进入MoMA,30部不同长度的纪录片以回顾展的形式遇到了新的观众。《纽约客》等杂志也开始重新讨论Kirchheimer 的电影,讨论它们所纪录的纽约,讨论影像背后的当代性。

“说起当代性,其实我明明用的是一种很经典的方法。”电影谈论著城镇的当代议题,Kirchheimer 却认为自己追溯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方法。他的影像常常采用大量的黑白素材,以旁述的形式完成,没有旁述的时候辅以音乐,他自称为老派风格。

手法简单,他涉及的议题却一直走得很前。六十年代谈城市改造,八十年代谈地铁涂鸦,都用了当时少有的切入点。《Middle Class Money Honey》之中他想让受访者谈谈钱,想不到现在钱依然是人们难以开口的话题。“人们可以和自己的心理医生谈性,谈婚姻问题,但他们就是不愿意谈钱。”或许是这种敏锐让他把很多议题带进了自己的电影。

制作《Claw》的时候,他曾经相信自己的电影可以改变一些事。不过这些电影通常面对既定的观众,他们本身已经很认同电影里的讯息。这些讯息要如何走出电影,去向更远的地方,才可以有一些能动作用。Kirchheimer 只知道自己的电影积极且乐观,无论是内容还是观感。

还有任何失望的事吗?

“当然有,我们的总统天天都让我失望。”除此之外,他的电影,他的家人,他可以望到雪的公寓,在纽约扎根的生活,都无不让他满足。

“2018 嘉义国际艺术纪录影展”

活动期间: 3 月 17 日起至 4 月 1 日(每周五至每周日)

放映地点:

  • 嘉义市立博物馆 1F 放映室
  • 承亿小镇慢读和25x40 艺文空间(教育推广放映场次)

所有场次皆免费入场,活动详情请见:官方Facebook官方网站**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