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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犯罪现场清洁员:我来,我工作,我消失

他自学研发370种犯罪现场清理配方,却赶不上罪案横行的速度。

端传媒记者 蒋珮伊 综合报导

刊登于 2017-05-22

“血都流到哪去了?”

“它们被清理干净了吗?”

“怎么清理的?”

这些问题是塔维拉(Donovan Tavera)青春期时最在意的事。12岁的一个周六下午,塔维拉家附近发生一起车祸,他看到死者躺在墨西哥玉米卷饼摊旁,血汩汩流进排水沟。自此,这些问题就不断在塔维拉心中盘旋。

他试着向父母追问,直到父亲终于不耐烦朝他大吼,他也还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车祸隔天,卷饼小贩用肥皂水清洗血渍,到中午便恢复正常营业。人们就站在尸体曾经躺着的位置大啖玉米卷饼,没有任何仪式,这事好像就此隐形一般,塔维拉觉得很难过。

“我决定,就算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些事,我也要来关注它。”

他把整个青春期耗在图书馆与自家车库中自学死亡的过程、尸体的变化及法医使用的药物等。17岁时,当他用自己研发的配方消融了自己制造的假血时,他知道,他有当犯罪现场清洁员的潜力。

当时在墨西哥,几乎没人听过这项职业;事实上,即便43岁的塔维拉如今已成为首位获得政府认证的犯罪现场清洁员,真正重视这件事情的人也不多。

自学研发370种犯罪现场清理配方

清扫犯罪现场时,Donovan都会佩带隔离面具。
清扫犯罪现场时,塔维拉佩带隔离面具。

在塔维拉由杂物间改装的实验室里,他为清除谋杀、自杀、火灾及弃尸等不同现场的痕迹,发明了高达370种化学配方,并不断改良。塔维拉解释,其他的清洁公司或家庭清洁工只用漂白剂和水清理现场,客户也相信这样就够干净。但在塔维拉看来,这是欺骗。因为即使污渍与气味消失,假使没有使用其他化学洗剂加以处理,现场仍可能有结核病、艾滋病、肝炎等疾病的传染风险。

我到现场前会先问发生了什么、尸体在哪。我也需要问死者是否生病、有没有感染的可能,这样我才能事先规划。

墨西哥犯罪现场清洁员塔维拉

为此,他要先了解事件发生的具体信息,为不同状况做准备。例如心脏被刺者的血液有时会融合心包液(pericardial fluid),需要特定的清洗配方;枪击现场则可能因子弹穿过身体组织而让飞溅的血液滋生各种细菌;而弃尸或用领带自杀者,或许会分泌出酸、其他体液或是排出粪便,那又是不同状况。

每次穿上防护衣开始清理,一连串的工作会让塔维拉没时间分心。首先,他擦掉干燥残留物,然后添加配方杀死细菌,若已有动植物或真菌形成,他会溶解这些物质,再消毒现场的垃圾和污染物。最后他动手清洗现场,直到房间看起来像新的一般。

刷洗心理负担:我来、我工作、我消失

但塔维拉很快便认知到他清理的并不只是案发现场,还有事件相关人士的心理负担。死者家属总是非常悲伤且脆弱。为此,塔维拉读了很多社会学和心理分析的书籍,确保自己能在这短暂而幽微的互动中,以正确方式对待他们。塔维拉在这方面很用心,他的不少工作常是经由客户的良好口碑得来。

也正因塔维拉是犯罪现场的最后参与者,死者家属常将他当做心理咨询师。塔维拉表示,一开始会受客户情绪影响,但如今已经懂得礼貌倾听,继续工作。

“我来现场、我工作、我离开”,他这么描述。

而在工作完成后,塔维拉能清楚感受到家属的心情似乎也解脱了。他形容称,特定事件会在空气中留下情感的痕迹,他称之为“创伤原子”(atoms of trauma)。例如某次墨西哥中产阶级社区 Colonia del Valle 发生杀人事件后,他可以感受到空中有蒸气、有受害者的无力与恐惧以及加害者的愤怒,还有所有相关人的痛苦。在他来到现场前,人们都必须煎熬地与这个场景共存。

我的目标是让每一个我工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没发生过悲剧一样。

墨西哥犯罪现场清洁员塔维拉

当现场清理完毕后,这些都消失了。塔维拉说,警察将完成调查工作并重新开放案发地点称为“解放现场”(liberating the scene)。而在他眼中,每当客户在他清洁完毕后来到现场呼吸空气,无须再重温当时的创伤而承受情绪冲击;每当他们紧皱的眉头放松,或忍不住哭出来时,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们心情的转变。虽然悲伤尚存,但至少负担已稍稍解除。这让他觉得到那一刻,现场才真正解放,悲剧似乎渐渐成为遥远的记忆。

面对如此沉重、混乱的场面,塔维拉说他将清洁视为一场仪式,让他得以处理混乱。他在工作时总是戴上耳机播放华格纳(Wilhelm Wagner)的歌剧“崔斯坦和依索德”(Tristan and Isolde by Wagner)与重金属音乐。一来是音乐得以让他全神贯注,二来是当他穿上工作服并戴上换气扇时,能够从这份工作中感受到某种英勇的召唤。

塔维拉也遭遇过冲击,他回忆处理过最惨的案子,光凭现场的血迹便能想像死者临死挣扎的面貌。这种时候,他会开车到墨西哥城的独立天使纪念碑,寻求内心平静。他也喜欢在空无一人的夜晚兜风,进入一种静谧的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融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塔维拉喜欢听播放墨西哥老歌的老式调频(AM)电台,因为那里不会有新闻,他可以假装处在一个更单纯的时代、一个更单纯的国家里。

虽然走出车外,现实的危险总是紧追不放。

混乱的墨西哥社会、经济困难

在墨西哥,鉴识科学正蓬勃发展,每年有数百名学生在著名大学及私人机构攻读相关课程,但这远远跟不上暴力横行的速度。

清理犯罪现场的情境。
清理犯罪现场的情境。

根据墨西哥国家公共安全系统(SESNSP)统计,2016年上半年,墨西哥每天有57人死于暴力,比去年同期统计增加了15%。而墨西哥国家统计、地理及资讯局(INEGI)则指,向当局通报的所有犯罪案件中只有1%获得解决。

谈起自己的国家,塔维拉感叹,在他当犯罪现场清洁员的16年生涯里,他看见墨西哥城乃至整个国家变得愈来愈冷漠。他清理的尸体有时死后被遗忘在住所中长达几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被人发现;邻居说,只有尸臭开始通过墙壁传到他们家里时,才意识到死者的存在。

塔维拉指出,相较以前,他得清理更多自杀现场,而其中有更多悲剧肇因于经济问题。墨西哥政府调查指,几乎半数墨西哥人都生活在某种程度的贫困中,而经济合作及发展组织(OECD)则将该国的个人债务排名列于全球第14位。墨西哥政府将国家石油公司私有化并未带来预期的经济刺激,货币也在持续贬值。

我告诉你,工作本身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没有工作。······有些人工作是为生活,有些人生活是为工作,对我而言,两者皆是。

墨西哥犯罪现场清洁员塔维拉

也因此,尽管墨西哥最暴力的城市阿卡波可(Acapulco)的太平间冰柜内已经挤满比可容纳量多出1倍的尸体数量,塔维拉同样因为国家整体的恶劣经济,而面对财务问题。他说,2015年的圣诞节后,银行账户上就已经没有任何存款,接不到任何案子,到2016年这种情形又持续更久,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压力。

对工作的执着及热情使他在空闲时反而更觉得无力。在没有工作的那些月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他必须保持冷静,活在当下,就像工作时一样。但即便听着喜欢的音乐,做着教自卫课的兼职,他也只有与妻子和女儿一起时才会感觉好些。

这也与塔维拉的坚持有关:他不接没有司法部门正式批准的案子,只有当局发出许可文件后,他才进入现场工作。塔维拉说,好几次有人以高价请他“善后”,他表明原则后,对方立马挂上电话。

坚信这是一项专业

让塔维拉的,或许还有这个国家无法给他这份工作同等的重视。当塔维拉把名片放在警察局,向人解释他的工作内容时,官员们总是戏谑地看着他,像是他在做些不重要的事。而假如后来警察打电话给他,他还必须打折扣。在墨西哥,他收费最高的服务,如处理多重谋杀或是长时间分解,大约400美元,扣除配方材料费、交通费及助手人事费,利润并不高;但在美国,价码可以拉到2000美元。

监督墨西哥法医科学的组织 Mexico City Court Service 主席 Edgar Elias Azar 认为塔维拉做着重要的工作。他表示,假如人们认识到塔维拉的工作在预防卫生风险上的价值,法医清洁会被更加重视。但他遗憾地表示,目前塔维拉是他们唯一的人才。

“但是我明白我的角色,我必须成为追随者的榜样,很快,人们就会相信我们的价值。”塔维拉认为,正因为他是这领域的先锋,所以必须成为最好的那个,为此他需要做出许多个人牺牲。

他表示,即便腐败与有罪不罚使得暴力在墨西哥继续猖獗,但照顾死者、照顾被遗忘者,仍是很重要的一个使命。

“我愿意改变整个国家,但清洁是在我能掌控下,能带给这世界一小部分的唯一贡献了。”他这么说。

鉴识科学

鉴识科学,一种利用科学手段处理、解决与司法体系利益相关问题的科学。其主要针对刑事及民事案件。此外与法律体系相关,鉴识科学更多强调与运用与事实、事件、物理标的物(例如罪案现场、尸体)相关的学术及科学方法论及理论。关于一些在司法体系外的事物鉴定,往往也与此领域相关。 (资料来自维基百科,百科内容以 CC BY-SA 3.0 授权)

来源:半岛电视台BBC金融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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