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朗普来了

亲历与反思:反特朗普女性大游行的四个缺陷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少了谁?缺了什么?最令人忧虑的是什么?

特约撰稿人 刘冉

刊登于 2017-01-26

#特朗普来了#特朗普#美国

游行中的其中一位参加者手持抗议标语。
游行中的其中一位参加者手持抗议标语。

全世界超过六百个城市的女性走上街头的这一天,特朗普宣誓就职的这一天,我也同五万多名抗议者一起,踏上了从费城市中心斜穿向美术馆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大道。

身为一名社会学学生和兼职记者,我此前曾在香港、台湾、巴西和美国等地亲身经历过多次抗议游行,但都是以研究者或观察者的身份,这一天才是第一次真正以抗议者的身份走上街头。身为抗议者的最大感触,是此时会与身旁的其他参与者产生更强的团结感与互动感;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诉求较为多元的抗议活动中,当看到身旁有人举着同样的标语,便常常会相视一笑。由于选举日带来的痛苦与愤怒已渐渐消退,费城又是一个深蓝的城市,因此我在参与抗议时心态已经较为平和,也习惯性地做了一些观察,由此产生了一些不成熟的反思。

首先,这次运动是否限于中产阶级白人女性?费城是一个人口非常多元的城市,根据2014年统计数据,45.3%居民为白人,44.1%为黑人,13.6%为西班牙裔,7.2%为亚裔。也就是说,少数族裔加起来是超过白人的。然而游行当日,现场参与者很明显绝大部分是白人女性;与民主党全国大会时的抗议者(大多是桑德斯的支持者)相比,又显然是收入较高的中产阶级白人女性。

从人口比例来看,黑人女性的缺席是最触目惊心的。

费城黑人并不缺乏动员能力:在之前的多次 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他们都有成功组织游行的经验。然而这一次,现场Black Lives Matter的标语可能还没有支持环境保护的多。可能因为相比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经济地位较低的少数族裔缺少足够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来负担一整天游行的后果。此外,我同系一名参加了游行的黑人女博士生告诉我,她的许多黑人朋友没有参加游行,因为她们始终有着绷紧的种族意识,不愿意与白人比肩运动。此前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也有白人参与,但不少黑人朋友都直白地表示,拒绝白人担任组织者和代言人的角色,“请不要绑架我们的运动”。特朗普当选之后兴起的“安全别针”运动,但有黑人表示不需要来自特权阶级的轻描淡写的“关怀”。

安全别针

在衣服上别一枚别针来表示自己愿意保护和支持受到威胁的少数族群。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英国脱欧之后,都引发排外仇恨潮,有网友发起别针运动支持遭种族、宗教或性倾向歧视的受害者。“安全别针”的起源,来自2014年澳大利亚雪梨一间咖啡店遭恐怖袭击,反伊斯兰情绪高涨,有网友发起在大众运输工具上保护穆斯林的行动,在衣服上别一根安全别针为记号。

至于亚裔则一向政治冷感、动员能力较弱;本次游行中的亚裔面孔已算不少。美国的种族矛盾仍然尖锐,费城也是一个自我隔离十分严重的城市,如果在女权这样一个原本能够跨越种族和阶级的议题上仍然难以达成合作,前景是令人忧虑的。

有穆斯林女性批评这海报固化了人们对穆斯林的偏见,指出并不是所有穆斯林女性都佩戴头巾。
有穆斯林女性批评这海报固化了人们对穆斯林的偏见,指出并不是所有穆斯林女性都佩戴头巾。

其次,此次运动中广为流传的穆斯林女性头戴美国国旗头巾的海报,引起了一些穆斯林女性的不满。这张海报由一名白人男性Shepard Fairey设计,属于“我们人民”系列展览中的一部分。展览包括一名拉丁裔女性、一名穆斯林女性和一名黑人女性的形象。游行前后,一直有穆斯林女性批评这一形象固化了人们对穆斯林的偏见——不是所有穆斯林女性都佩戴头巾,有些甚至通过斗争来获取不戴头巾的权利。也有抗议者表示无法接受这张海报中鼓吹的爱国主义热情。当然,如果我们能够进一步关注少数群体在抗争中“被代表”的问题,那么这些争论也是有益的。

第三个反思,是本次游行可能有过强的个人针对性。游行的主要反对目标是特朗普本人,而被动员起来的参与者中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厌恶这个人才站出来。因此,大部分诉求都是对特朗普言论和主张的直接反抗。

由于特朗普本人并没有非常系统性的意识形态,可以说原本就是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甚至朝令夕改的非传统保守派,这也导致膝跳反射型的反抗模式容易失去焦点。

“更衣室谈话”固然令人厌恶,但这一点在美国基本已经是社会共识,即便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也大多不会坚持这种言论是可以接受的。如若将抗议聚焦在这一点上,未免在一定程度上浪费了抗议的能量。相比之下,女性身体自主权面临的威胁更加紧迫。上任后的第一个周一,特朗普就签署行政命令,禁止提供堕胎服务和推动堕胎权的国际非政府组织获得美国政府资助。这一里根时代政策的回归可能直接影响到世界多个国家女性的生活与命运。尽管女性堕胎的权利在本次游行中已经获得较多关注,但我们仍然可以做更多——例如向家庭计划等机构捐款、向议员施压、参与竞选、社区动员与教育等,绝不仅仅止于游行。

游行组织者请来的演讲者中,许多人在现场喊出了激动人心的口号,但也许抗议者更需要的是一份明确的行动指南。

此外,当一场抗议的主要对象是一个人,大部分情况下的诉求会是让他/她下台,例如之前韩国的反朴槿惠运动。然而在美国当前制度下,特朗普当选具有合法性,抗议者是无法在没有证据表明他犯下大错的情况下以此为诉求的。这也使得以反特朗普为核心的游行本身多少显得有几分尴尬,也未能形成运动想要达成的明确目标。

最后,游行主体很可能是投票给希拉里的群体。如果不能真正动员起宾夕法尼亚州其他郡的居民,费城的游行参与者再多,也只能成为又一个自由派气泡而已。

这次美国虽然有许多城市组织了姐妹游行,但这些活动仍然集中在沿海地区和大城市,而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民主党票仓。费城虽然盛况空前,但这里原本就有82%以上的票投给了希拉里,参与者众多也是意料之中。宾州是最后时刻翻红的老工业区摇摆州,可以说对本次大选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尽管民主党在费城下了大功夫,但由于宾州绝大部分郡都染上了深红,最后时刻特朗普还是赢了1.2 个百分点。

当然,在这个世界政坛集体右转的时刻,人们需要宣泄情绪和表明立场,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很大程度上,本次游行也是为了让痛苦和迷茫中的人们能够互相取暖,重新获得前行的勇气和动力。从这一点来看,此次女性大游行是十分成功的;哪怕在无法走上街头声援的中国,也有许多女性从中汲取了力量和信念。

离开游行现场的时候,人们把手中的标语放在富兰克林大道两旁的树下,形成了一个个小型展览。这些标语也许明天就会消失,但抗议者的热情必须持续下去。特朗普上台并不是世界末日,当我们放弃行动的能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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