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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政治经济学:拉各斯再没有小贩?

他们穿梭在车流的缝隙中,也穿梭于现实生活的空隙间。但自2016年7月开始,这缝隙愈发狭窄。

端传媒记者 蒋珮伊

刊登于 2016-10-09

拉各斯(Lagos)的壅塞交通远近闻名。在这个尼日利亚的第一大城,于喇叭轰鸣、行进缓慢的车阵中待上一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但司机与乘客也没闲著,只要摇下车窗招招手,一名小贩便会走来,你可以从他的箱子里挑选今天的晚餐、家中缺的器皿,或买杯饮料解渴。不远处,有更多妇女头顶着承装各类杂物的竹篮,四处向行人兜售。

这些街贩在拉各斯处处可见。每日他们早早起床准备,带著商品走入人群与车潮,在湿热的环境中忍受令人窒息的废气与噪音。生意好时,卖爆米花的小贩每天可以有5000奈拉(约港币114元)的收入。

尼日利亚拉各斯市场的小贩。
尼日利亚拉各斯市场的小贩。

他们穿梭在车阵的缝隙中,也穿梭于现实生活的空隙间。但自2016年7月开始,这缝隙愈形狭窄。

政府打击街贩

6月底,一名小贩在躲避警察取缔的过程中被巴士撞死。部分小贩在愤怒之下,毁了14辆巴士及汽车。拉各斯政府见状,宣布全市自7月1日开始严格禁止街头贩售行为,并明令买卖双方一但被抓到,都会被处以六个月的刑期或9万奈拉(约港币2052元)的罚款。

2016年8月16日,尼日利亚拉各斯一个市场内,一个男人用头顶著盆。
拉各斯男人用头顶着盆。

事实上,这项禁令早在2003年就已明列于拉各斯州的法律中。城市禁止街贩交易,执法单位逮捕违规者,并将其商品予以法拍。但这法令的告诫意义大于实质效力,十几年来,警察鲜少据此取缔摊贩。

但这次,拉各斯市长 Akinwunmi Ambode 特别声明,已授权警察彻底落实禁令。当地非政府组织CDHR(Committee for the Defence of Human Rights )表示,已有超过250位小贩因违规而被逮捕及拘留。当地小贩Bola JImo在受访时则抱怨,当天一早警方已来取缔三次。小贩为数众多,使当局必须采取更具侵略性的手段。

我们会特别注意贩卖者跟消费者,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代罪羔羊”。

拉各斯市长Akinwunmi Ambode声明

禁令的影响范围极广,根据尼日利亚国家统计局(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拉各斯共有1100万个“微型企业”(micro enterprises),多数以在街头贩卖维生,大部分是未接受教育的成人。禁令可能会逼迫这群走投无路的人,为了生存而犯罪。

这恰好坐实了政府对于街贩的负面成见,拉各斯市长将街贩称为“环境负担”及“治安隐忧”。然而后项指控可能与事实正好相反。

日常文化中的街贩场景

街贩景象其实紧紧镶嵌于平民生活文化中,自然成形。当交通堵塞成为日常,街贩得以趁等待的空档,向通勤者兜售商品,因此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顾客也能够利用这个时间,完成采购。换句话说,街贩在城市最繁荣的交通干线上,共组了一个移动市集,让买卖双方从中获得生活所需。

下班时分,饥饿的司机或在挤小巴的乘客,可以买辣芭蕉片或烤花生等零食填饱肚子;其他地方,尼日利亚出品的诺莱坞(Nollywood)DVD可能正在打特价;还有来自尼日利亚各区的帽子、行动电话等。想运动也不难,甚至有人在卖篮球框。在街上你可以买到比商场里更齐全便宜的商品。

诺莱坞

英语为Nollywood,用以称呼奈及利亚的电影产业。因年产数千部影视作品,为世界第二大的电影基地,被称为非洲的荷里活。诺莱坞的电影约有56%以奈及利亚当地语言制作,并通过“家庭影院”的方式发布。电影叙述对象涵盖了社会各个阶层,拥有非常广泛的收视人群。资料来源:维基百科、网络资料

除了日用品,贩售的商品品项会跟着节庆及当下需求变动。圣诞节时,有不同款式的装饰品任君挑选;能源短缺时期,小贩便贩卖导流石油用的橡胶管及塑胶漏斗,供市民向路旁同样“非法”的商人购油。

仔细观察更可看出街贩人口组成与不同区位间的关系:在桥上及快速道路上兜售的,多数是年轻人。从饮料、腊肠卷到地垫、床单枕套等,什么都卖。卖水果的小贩多数是女性,大多群聚在天桥上或是巴士站牌旁。偌大的城市交通网,他们各自找寻合适的位置,愈挤愈好赚钱。

心声:做点合理的事吧

如今,拉各斯政府打算“整治”这幅有机的城市风景。许多小贩都担心,未来不知如何维生。在路上卖烹饪器具的小贩 Shedrach Ogona 表示,“我们不是罪犯,我们是有资格、受过训练的。拜托,让政府做些合理的事吧。”

面对政府的指控,书贩 Kingsley Shokun 无奈回应,多数小贩都是迫于生计,才会到路上讨生活的。非政府组织 CDHR 也为他们抱不平,认为政府祭出的高额罚金极不合理,倘若小贩能支付9万奈拉的罚金,他们早就为自己开一间店面,舒服地在里面做生意了。

当地非政府组织 Spaces for Change 的执行长 Victoria Ohere 气愤地表示,这条法令让政府得以滥用权力,任意扣留人民赖以为生的商品,就算摊贩没有违规,他们的东西仍会被查扣,甚至被随意丢弃或是由官僚选择抛售、图利自己。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禁令可以如此漠视人民维生的现实处境。

Spaces for Change 执行长 Victoria Ohere

对此,拉各斯政府表示会提供街贩小型借贷方案,信用要求较为弹性。在理想情况下,小贩能用这笔钱自己开店、在更安全的环境下做生意。然而,小贩Jimo 指出,拥有店面者必须承担政府重税,根本没有利润可言,最终走投无路,可能还是得回到街上。

CDHR 为此发起抗议游行,向拉各斯市议会递交请愿书,希望能再次检视法规的合理性。CDHR 在拉各斯州的主席 Alex Omotehinse 呼吁,若真的要将小贩赶离街头,政府应该提出人民更能负担的替代方案,而不是只让他们去承租租金贵得吓人的店面。

否则,下场可能就会像CDHR的Chinedu Bosah所说的:“哪有什么替代方案?只能去犯罪了。这个政府不断在治安上洒钱、补救,却对社会毫无贡献。”

2016年8月16日,尼日利亚拉各斯,几个小孩在一家卖时钟的店铺前。
2016年8月16日,尼日利亚拉各斯,几个小孩在一家卖时钟的店铺前。

实行之难

不是每个人都为街贩说话。事实上,争议已存在多年。不少人大力支持政府,认为小贩随处摆摊已经失控,造成的脏乱也有害市容。此外,16岁以下的孩童在尼日利亚沿街兜售的景象遍及全国,最年轻的甚至只有6岁。他们不仅暴露在人身安全受到侵犯的风险中,许多小孩还因此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

然而,拉各斯政府要彻底根除眼中这个都市沉疴,也并不容易。拉各斯地方媒体Vanguard便指出,不少媒体都以同情的笔调描写这群摊贩的处境,让执法者显得不近人情。外界一面倒的舆论走向,几乎凌驾了反对意见,也让政府承受莫大压力。

而即便政府已宣示会多抓几个人,证明执法决心。大量的摊贩可能也让警察在取缔时疲于奔命。Vanguard 观察,多数小认为这不过是政府另一个装腔作势的动作而已。在他们眼中,这城市警力的懒散程度与街贩一样,不是一天造成的。

这禁令不会成真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尼日利亚的经济现状。我是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寡妇,租不起店面。如果有人要我离开马路,我很愿意去坐牢,只要他能帮我养孩子。

小贩Monsurat Omosanya

最终,尼日利亚要解决的,或许是比街贩更庞大、难解的结构性问题。虽然身为非洲经济的先锋,许多居民仍生活在贫困之中。尼日利亚经济倚靠石油,但自2014年石油价格持续低迷,让全国经济陷入危机。2016年6月,通货膨胀率已飙高至16.5%,为近11年新高,使得民生支出更难以负荷。

拉各斯不是唯一打击小贩的政府。2014年,安哥拉首都罗安达为改善市容,禁止自殖民时期延续至今的街头贩卖行为。据报告指出,在罗安达,这些街贩的商业行为占国民生产毛额(GNP)的75%。此举在当时也让许多人批评,卢安达政府不费心于“打击贫穷”,反而努力地“打击穷人。”

若政府可以帮我们找到好工作,谁想要在街上?他们没有做过这种工作,所以不知道我们有多痛苦。

小贩Bola Jimo

Jimo与两个儿子都是街贩,受访时,18岁的儿子帮他顾着摊位。“这当然是件危险的工作,我也从来不希望我的孩子做这个。但生活就是这样了。” 在现实的缝隙中,他们走一步算一步。

45 %
尼日利亚毕业生失业率

声音

他们(小贩)做多少工作才能付9万奈拉?政府太不公平了。在塞车时,难道他们期待我们停车、进到商店里去买点心或水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议题。

通勤者Lekan Olayiwola

或许我们不应该这么重视政府的声明。拉各斯州政府长久以来都因制定它无法或不想执行的法令而著名。

拉各斯作家Cletus Offor

拉各斯

为尼日利亚海港及最大城市带,也是尼日利亚的经济及金融中心。位于国境西南部,也是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第一大城市和非洲第二大城市,人口仅次于埃及开罗,并为非洲成长速度第二快的城市(居世界第7名)。 (资料来自维基百科)

来源:The NationalAfricanews卫报VanguardSahara Repor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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