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谁选立法会?

专访周永勤:“得罪说句,哪管他是跛子,在中联办名单就有票”

选举落幕,以身边人背景、收入来源、生活习惯被威胁弃选的周永勤再次体会到,同为建制派,却不想做政治傀儡的下场,“高度自治及一国两制是否仍在实行呢?”

端传媒记者 陈嘉茵、许创彦、赵燕婷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6-09-07

#立法会#香港

周永勤。
周永勤。

9月6日下午4时半,身穿浅蓝色西装、架着黑框眼镜的周永勤,除下立法会访客证,缓缓步出香港立法会大楼。多年来,以议员身分出入立法会,一直是周永勤的梦想。

然而,就在今届立法会选举前夕,原本报名参选新界西地区直选的自由党成员周永勤,在8月25日出席一个电视论坛时突然宣布弃选。论坛后被传媒追访时,他没有解释太多,只表示是受到威吓而被逼退选,并留下“死不可怕,最可怕是保护不到身边人”这句话。翌晚,他只身远走英国,直至9月4日选举完结后才回港。

9月6日,这位刻意避开选举日的参选人,在立法会外接受端传媒专访。对于弃选的种种疑团,包括是否北京强力部门,或比中联办更高层次的机关在幕后指示,周永勤没有直接点明,只说他们要“确保选举没有风险”,外间推测是要让新界西另一候选人何君尧顺利当选。

外界戏称何君尧是“西环契仔”(编按:意为“西环干儿子”,中联办办公大楼位处香港西环,常用“西环”指代中联办),指他得到中联办的“祝福”后,在选举中获35,657票,拿下新界西选区最后一席。

对于这位对手的胜利,周永勤语带不屑地说:“我又不是契仔,我又不知道如何上契。正如选举论坛上我都说,我们不是要政治傀儡,我们要选议员,不是选契仔。”

“究竟高度自治及一国两制在香港是否仍在实行呢?”经过这次选举洗礼,一向自认建制派的周永勤留下了他从政22年最大的疑问。

谁要周永勤弃选?

周永勤弃选事件,引起公众哗然,有人相信他是在威吓下弃选,也有人质疑他只是“做戏”,目的是将何君尧拉下马。

面对种种质疑,周永勤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被逼停止选举,被逼停止论坛,甚至被逼离开香港,要点票结束后才回来。我是被迫走呀。等如一个学生准备了考试很久,你不管他的成绩如何,但你就告诉他,你不准进入试场,直至派成绩表你才可以回课室。现在是发生什么事?你连参选的权利也没有?”

周永勤弃选事件簿
周永勤弃选事件簿

然而,周永勤透露,这些威吓早在他参选前已出现。他说,在他报名参选前已有中间人接触他,要求他不要参选,但他并未理会,在7月19日报名参选新界西地区直选。报名后,中间人又要求他“低调”参选,他同样漠然置之。

选举工程进行一个月,直到8月25日周永勤公布弃选前,中间人再次找上门,向他展示其支持者往返内地的出入境纪录及内地行踪,以及其家人和支持者的照片,要求他停止出席选举论坛、停止选举工程及在投票日前离港。

他一脸忧心地说:“支持者如果继续帮我的话,(中间人)表明要他们付出代价,或会惹上麻烦。这不是任何私家侦探,任何团体可以做到的事。仔细的程度,是你身边有甚么人在帮你,他们背后所有背景、收入来源及生活习惯。”

访问期间,记者几次追问谁是中间人,周永勤却始终不肯透露。“那些人名我真的不能说,我不方便说,你知道我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你想我死吗?”

外界猜测事件背后由中联办主导,周永勤却为中联办“平反”,说“其实不单止中联办,中联办只是执行部门”,但他认为不可以简单说是北京主导,因为里面“有很多条线”。尽管拒绝透露详情,但周永勤暗示压力并非香港执法部门可以处理,“如果廉署可以去北京拉人,回国内拉人,维护社会公正当然是好,但大家都知他做不到”。

周永勤更断言这样赤祼的干预,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宠坏了他,下次会变本加厉,但同时间又有股无力感。”

周永勤在位于天水围天瑞村的办事处内整理文件。
周永勤在位于天水围天瑞村的办事处内整理文件。

为何要周永勤弃选?

周永勤本身是元朗瑞华区议员,访问进行了一半,他就说要返回天水围的议员办事处工作,请记者与他同行。途中,他多次收到朋友的来电及讯息,向他了解弃选的原委。

而今次选举中,他以自由党名义参选立法会,首次排在名单首位出选。新界西选区合共有20张名单,争夺9个议席。该区以往一直是建制派的票仓,今次除了周永勤以外,还有5张建制派名单,包括报称独立的何君尧、新民党田北辰、工联会麦美娟、民建联陈恒镔和梁志祥。

周永勤评估自己当区议员多年,加上一些乡事票,如果没有弃选,最少可以取得一万票,但“除了那几个被钦点的之外,建制派只剩下我而已。要取得5个议席,可能怕我碍手碍脚,和其他人‘揽炒’(同归于尽)。你循结果去看,便知道这个想法有没有错,便知道为何我有这个遭遇。”

但弃选后,他的选票真的会流向何君尧吗?周永勤分析说,元朗和天水围是他的根据地,两区不少街坊都是他的支持者。他弃选后,这些支持者一定不会投非建制阵营;而在建制阵营中,民建联与他竞争多年,支持者也不会投民建联参选人。“所以他们选一个形象相近的,可能我相较其他的是知识型的,而那边姓何(何君尧)的形象与我接近,不出奇的。”

然而,最终因周永勤弃选而得益的,却似乎是另外两名非建制候选人——报称独立的朱凯廸和热血公民郑松泰,二人的得票,分别是新界西的第一位和第三位。朱凯廸取得超过8万票的佳绩,更是地区直选“票王”。

周永勤认为,朱凯廸和郑松泰选情的转捩点,正是他的弃选事件。“他们是第一个出来为我来为我抱不平的,其实在这里拿到很多支持。大家看民调结果的变化,便看到分水岭正是那一天。”

中联办代理人势力膨胀

建制派在今次选举中的得票比率是40.9%,比2012年少不足1%,但选票的分布明显改变。传统建制政党民建联,取得建制派选票的40.7%,比上届的47.9%,减少7.2%;自由党得票大跌,由上届6.4%减至2.4%,地区直选全军覆没。他们丢失的选票,正正流向了一众“西环契仔契女”。

建制派得票分布
建制派得票分布

舆论认为,自2008年立法会选举开始,中联办就开始挑选“政治代理人”。这班“契仔契女”,大多来自法律界。

刚在九龙西胜选、准备当第三届立法会议员的经民联梁美芬,本身是执业大律师。她今次报名参选时,在记者追问下,承认有就竞逐连任一事知会中联办,最后她以多于上届1万5千票之势顺利入局。而早在2012年立法会选举期间,已承认获中联办助选的律师谢伟俊,今届在报称独立下,同样取得比上届多近1万票的情况下,成功在九龙东连任。

过往一直与中联办关系密切的,在得票增长下顺利连任,同时,中联办亦有捧新人入局。

报称独立、但被外界称为“西环契仔”的律师会前会长何君尧,在12年、未得中联办支持时以10805票落败。但他自从跟中联办关系变得密切后,便扶摇直上,在今届选举崭露头角,取得新界西取得最后一席。他在当选后被记者问到要感谢的支持者是否包括中联办时,他坦言“当然”,并指与中联办的“友谊”是他多年来从事法律工作培养的。

至于出战新界东的新民党容海恩,本身是大律师。她在2016年初才加入新民党,短短半年已获安排出选立法会,纵使被批评在选举论坛表现欠佳,但仍获得各大社团协助拉票,宣传攻势冠绝新界东,其他候选人纷纷质疑她是“西环新契女”。

选举翌日,有传媒拍到新民党主席叶刘淑仪坐驾驶入中联办,后座全以黑布遮蔽,外界猜测是带容海恩往中联办“谢票”。

中联办“亲信”的两届得票
中联办“亲信”的两届得票

自由党荣誉主席田北俊在选举结束后,于9月6日在记者会上直指,容海恩的辩论能力及议题知识不足,“不明有甚么值得市民支持”。他又意有所指地说,容海恩的竞选旗幡比自由党团队还要多,暗指她背后得到庞大资源支持,好让“中联办又多一个发言人”。

田北俊续指,其亲弟、出战新界西的新民党副主席田北辰的得票比实际减少,皆因中联办要保何君尧,“新界西的成绩,中联办安排得好妥贴”。

周永勤办事处内。
周永勤办事处内。

“有时你醒觉了,发现无力改变更痛苦”

以自由党名义出战的周永勤承认,自2003年50万人游行反对廿三条立法,田北俊辞任行政会议迫使政府最终撤回议案后,自由党一直没有获得中联办配票,“或者他不甘心做契仔应该做的事,所以就不会是契仔”。

不屑当上“契仔”,周永勤却目睹这班“西环契仔”的拉票情况:“我不知道中联办如何配票,但你看到他的动员是很夸张的。他想要赢的候选人,是可以全日从早到晚,所有屋邨、所有轻铁站,全个新界西,大概每日差不多一百个点,每个点六个人。你看他用多少人,用了多少钱?但他的竞选经费可以是零的,大家信吗?”

“如今这些议员,大家心照啦,你给他看财政预算那叠文件,他不认识公共财政,看也未懂看;他最主要的工作,审议条例草案,也是看也不懂看,那怎样做?等指示举手吗?”周永勤带点灰心地说:“得罪地说,哪管他是跛子,只要在中联办的名单,就有票。”

至于他自己未来的路,周永勤说会继续做好余下三年的区议员任期。“我会做回自己,除非我消失了,但我消失后还会更精彩,因为我已经写了一份东西,这份是我的遗嘱。如果我出了事,会全球转载。”

周永勤坦言今后会做回自己,更称如果被消失,已安排公开其遗嘱。
周永勤坦言今后会做回自己,更称如果被消失,已安排公开其遗嘱。

事到如今,周永勤认为中联办的渗透,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他希望这件事能够令更多对政治冷漠的人醒觉起来。“醒觉总是好事,但改不改变到就是另一回事,有时你醒觉了,发现无力改变更痛苦。”周永勤平淡说出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