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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蛋、东星斑、苏眉鱼,你还能吃三十年吗?

濒危鱼类的非法贸易屡禁不止,港府的不作为令人颇为诟病。政府不把相关犯罪当回事,人们无视法律也成为了家常便饭。

端传媒实习记者 杨梦佳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6-05-06

夜幕四合,九龙的旺角最是热闹:随处可见的海鲜酒家,拿着食肆传单吆喝的服务员,以及空气里弥漫着的一点咖喱鱼蛋味儿。

伙计熟练地把鱼蛋装入纸质的包装袋,递给店门口站着的游客们。

“在香港,想用环保鱼类来做鱼蛋几乎是不可能(almost impossible)的。大多数鱼蛋用的其实都是香港以及附近水域捕获的野生鱼。这些鱼类通常都是过度捕捞,管理方面也不过关,”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ldlife Fund) 香港分会助理经理杜伟伦博士这样告诉端传媒的记者。

不过,现在也有些店家开始卖面粉做的无鱼“鱼蛋”,则又是后话了。

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夏千福(Clifford A. Hart, Jr.)出席Fishackathon比赛开幕式。摄:吴炜豪/端传媒
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夏千福(Clifford A. Hart, Jr.)出席Fishackathon比赛开幕式。

香港另一端的海洋公园内,软件工程师林国强正在参加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及海洋公园共同举办的Fishackathon比赛。此次比赛要求程序员们在48小时内设计出一款App, 帮助推动可持续渔业的发展。

林国强的参赛队伍里,既有他快满7岁的小儿林诗朗,也有他60多岁的母亲。在其他清一色全是年轻人的队伍中,林家颇为显眼。“我总觉得,渔业保育是一种要世代传承的思想,” 林国强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说道,“海是世界各地共有的,任何地方的过度捕鱼对我们都会有影响。”

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夏千福(Clifford A. Hart, Jr.)在比赛开幕式上曾强调,“从1970年第一个地球日以来,全球鱼类消费翻了一番。长此下去,鱼类早晚会灭绝。我们必须为子孙后代找到解决的良方。”

早在2006年,加拿大达尔豪斯大学(Dalhousie University) 的教授鲍里斯·沃姆(Boris Worm)就预言,2048年后人类将无鱼可吃。

一年之后,为鼓励香港市民选取环保海鲜,避免食用以不可持续发展方式捕捞的海鲜,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出版了《海鲜选择指引》。该指引把香港常见的海鲜分为三个类别:绿色(建议);黄色(想清楚);红色(避免)。

近10年过去了,环保海鲜的普及度如何?过度捕鱼的情况又是否有所改善呢?

环保海鲜:普及举步维艰

“老板,我们要挑条东星斑,鱼身的颜色越红越好。”

“没问题啊。”

周末的西贡,各大海鲜酒家总是人满为患,等位的饕客能在门口坐上一排。

香港人是出了名地爱吃海鲜,仅一年便能吃掉近50万吨海鲜。说到海鲜,港人又尤爱东星斑。在香港,东星斑的需求量极大,颜色越红的东星斑越受欢迎,讲究个好意头。2016农历新年,东星斑每斤的价格更飙升至440元左右。

奥德海产公司(OceanEthix)前任销售总监Lloyd Moskalik曾被香港巨大的东星斑市场所震惊。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采访时,他曾表示东星斑在香港的的需求远远超过供给。“我们有五个批发商需要红东星斑,每周能出货10到15吨。换句话来说,我们一周可以卖掉将近2000条鱼。据我所知,在香港一共应该有30至50个类似的供应商,市场规模可想而知。”

香港的东星斑,大多数都是从菲律宾、马来西亚以及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地区进口。该地区早已被指摘“渔业系统管理极差,过度捕捞导致渔获只有以前一半”。这些地区所生产的东星斑更是被《海鲜选择指引》收入在“红色”类别, 为“非环保海鲜”。

而澳洲因限制捕捞数量且设有休渔期等原因,其出产的东星斑则被视为环保海鲜。然而,该品种在香港却并不多见。

环保海鲜

环保海鲜,是指一种依从可持续发展策略而捕捞或养殖的海鲜。可持续海鲜透过从来源作出保证,使无论是从捕捞或养殖而得来的海鲜,其产量都可以维持而不会影响其来源地的生态系统。

环球海产有限公司(Worldwide Seafood Ltd)销售与市场部总监Melinda Ng在2011年接受CNN采访时就曾表示,大多数香港人似乎根本不关心海鲜是否环保。

2015年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的又一项调查显示,巡视的香港57间中式食肆及海鮮酒家,超过五成的海鲜都属于非环保海鲜。

对于香港很多餐厅而言,选择环保海鲜意味着更大的成本。

海洋公园餐饮部高级运营经理李国梁表示,环保海鲜的来源较少,“环保海鲜的来货价格较普通海鲜要高大约20%至50%”。

2015年6月起,海洋公园所有食肆均开始采用环保海鲜食材。今年5月又将推出无须鳕鱼制成的环保鱼蛋。“我们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为环保鱼蛋找到合资格的供应商,这正反映了环保海鲜未普及的问题。我们希望透过此举,向入场游人推广环保海鲜,了解海洋生态所所面对的严峻情况,” 李国梁说。

在杜伟伦博士看来,香港环保海鲜如若需求增加,对世界其他地区的渔业无疑是在释放积极信号,鼓励他们生产更多的环保海鲜。

销售点及食肆没有足够资料显示海鲜是否为环保海鲜,是环保海鲜推广的又一难题。市面信息的严重不足将导致许多香港消费者即使想要购买环保海鲜,也面临着无从选择的困境。

为了缓解这个问题,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提供了“海鲜选择指引流动程式”供市民下载。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在追求可持续发展。他们会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让他们辨识何种海鲜为环保海鲜,”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ood and Agriculture Org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渔业资源部高级官员 Kim Friedman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说。

提到对环保海鲜出台统一的标识系统时,Kim说,政府在制定过程中绝不能只考虑大厂商而忽视小渔民的利益,“政府必须确保公平的市场(a level play field)。要知道,小渔民们可能会因无法承担标识所带来的成本而被淘汰出局”。

香港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正就如何推广生物资源的可持续使用筹备公众参与文件,并计划在今年第三季开展公众参与,探讨推广海产等生物资源可持续使用的可行措施。

在公众参与结束后,委员会将会就收到的建议提请政府予以考虑。结局,未可知。

图为泰国一艘渔船在码头卸下渔获。摄:Paula Bronstein/GETTY
图为泰国一艘渔船在码头卸下渔获。

口腹之欲:非环保海鲜的不法贸易

环保海鲜遭冷遇的同时,濒危鱼类等非环保海鲜的不法贸易却进行得有声有色。

据相关资料显示,不少发展中国家对于濒危鱼类的管控能力极为有限,制度的漏洞为当地渔民捕获濒危鱼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也为香港的非法贸易提供了稳定的货源。

香港政府的不作为也令人颇为诟病。“香港政府从未把野生动物犯罪真正当回事。近些年来被起诉的人寥寥无几,很少有人被捕。人们无视法律早已成为了家常便饭。有些人甚至至今不知道管有苏眉鱼需要相关许可,” 薛绮雯教授在接受端传媒记者采访时说。

苏眉鱼

苏眉鱼,也称拿破仑或龙王鲷,主要产于东南亚、西太平洋及印度洋的珊瑚礁中。2004年苏眉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公约》(CITES)附录二内,表示管有及进行贸易时均受到许可证制度的管制。作为CITES签署成员之一,港府要求进口及管有野生活苏眉作商业用途时,必须有出口地发出的《公约》出口准许证、渔农自然护理署(AFCD)发出的进口许可证及管有许可证。

把濒危鱼类从发展中国家买入,再在管控不严的香港卖出,这生意一听起来便有利可图,且违法成本极低。

在香港,除了苏眉鱼之外,花膠、大小黄鱼以及加利福尼亚湾石首鱼等濒危物种均存在非法贸易的问题。

端传媒记者在查阅薛绮雯教授提供的一份报告时发现,2015年香港政府未录得任何正式进口苏眉鱼的记录,但仍然至少有上千条的苏眉鱼售出,交易又通常在进口后几周内完成,表明许多苏眉鱼均为非法进入香港。

这些非法进入的活苏眉鱼,在香港主要的海鲜市场可以卖到近千元的高价,利润十分可观。

渔农自然护理署高级新闻主任余月琼告诉端传媒的记者,在港大教授的帮助下,渔护署过去数月检获了十多尾非法管有的苏眉,调查工作仍在继续。

薛绮雯教授则认为现在就评价调查为时过早,她希望这次的调查能够真正“有效地打击非法售卖”。她认为如果港政府无法提起相应的起诉,“商人们就不可能有足够的动力去停止非法交易”。

在部分沿海地区,这些水产极易获取且价值不菲。如果不管控好市场链条的每一环,就一定会有人禁不住诱惑,从事非法贸易。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渔业资源部高级官员 Kim Friedman

在薛绮雯教授看来,对于濒危鱼类的管控事实上并不艰难。“渔护署必须定期巡查各大交易点,验证相关许可,这一要求对他们来说极其容易,势在必行。”

未来:仅仅是无鱼可吃?

2014年联合国粮农组织报告指出,在其2011年评估的海洋鱼类种群中,完全开发的种群占61.3%,过度捕捞的鱼类种群为28.8%,低度开发的种群仅有9.9%。金枪鱼、大西洋鳕鱼等诸多常见鱼类都面临着过度开发的问题。

“世界上绝大多数渔场早已开发过度。东南亚及西非的渔场就是极为典型的例子,” 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丹尼尔·保利(Daneil Pauly)告诉端传媒的记者,“大渔场中管理得好的例子极少,美国的阿拉斯加鳕鱼渔场(Alaska Pollock Fishery)能够算得上是其中一个。”

总会有人问,即使鱼类灭绝,人类还是能选择牛肉、鸡肉等其他替代物,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在Kim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其他选择的。“以许多太平洋小岛国为例,那里的人极度依赖鱼类。海洋就如同一站式商店(one stop shop)一般,满足了他们大多数的需求。对他们而言,必须考虑可持续性的问题。”

华盛顿大学(University of Washington)水产渔业科学学院(School of Aquatic and Fishery Sciences)的教授雷·伊尔沃恩(Ray Hilborn)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则说道,我们必须认识到任何食物的生产都是有环境成本的, 捕鱼会对环境会造成影响,其他种类又何尝不是,“无论是种植大豆, 还是放牛”。

保利教授的回答则更具讽刺的意味。“人类总觉得他们能够找到鱼的替代品。然而,不受影响的是那些总能买得起替代品的富人们,穷人并不在此列。当然,你也可以说,人类永远都还是能吃草的。”

根据世界农粮组织统计,人类每摄取150克的鱼肉便可满足每天所需的一半蛋白质。2010年,鱼类更是为全球29亿多人提供了几乎20%的动物蛋白质。“如果再不停止过度捕捞,人数最终会失去这一低成本的蛋白质来源,影响巨大,” 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的教授百察乐(Grerald R. Patchell)在接受端传媒记者采访时提到。

过渡捕鱼不仅仅造成了鱼类数量的减少,更对整个海洋生态系统造成了不可估计的影响。

现代捕鱼业的发展早已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在许多科学家的眼里,人类不能总是扮演破坏生态的角色,而不知收敛。

2011年科学研究表明,鳕鱼、金枪鱼、石斑鱼等掠食性鱼类在全球范围内种群数量下降了2/3, 凤尾鱼、沙丁鱼和香鱼科的小海鱼数量却急剧增长。

而根据粮农组织2013年相关报告,过去200年中,地中海部分鲨鱼数量锐减了97%以上,过度捕捞如若持续,鲨鱼将面临灭绝风险。鲨鱼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其数量的骤减又将对地中海及黑海地区整个海洋食物链造成严重影响。

此外,全球化的过度捕鱼导致水母激增,美国东海岸大鲨鱼数量的减少又导致了鳐鱼的增加。

百察乐教授无奈地说道,“整个生态系统早已混乱, 海洋生态系统经历着巨大的转变,人类对其后果却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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