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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瑞明:由分配到社群──道德共同体的边界在哪?

道德共同体或许是由人为的国界去构成,但同时亦在我们的生活实践中去塑造和摸索。

刊登于 2015-11-25

从香港大石 磨的边界眺望深圳 河及对岸的深圳市区。摄:卢翊铭/端传媒
从香港大石 磨的边界眺望深圳 河及对岸的深圳市区。

香港人不会不知道香港相比于大国,力量差距之大。只是因着历史的风云际会,香港有相当的“利用价值”,香港得以有一个有别相异于其他省市的独特地位。这地位令香港人处身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政治和道德位置(moral status)。依道德自由主义的想法,香港每个人都是自由平等的道德人,每个中国人都该是如此,就和世界其他的人一样。但香港人比起中国人更大程度的自由和权利,有心人从这角度出发,提出香港民主运动即中国民主运动的论述,这不但建基于平等,更建基于彼此属同一道德共同体的想像中。

唯一国vs. 特别行政区的关系,却绝不平等。官方不断强调这一点,天朝论述也是这种策略。在实然层面,香港在道德位置较高但政治地位却较低,两个层面的背驰,加上“一国两制”的架构制度,反而令中国人是否和香港人属于同一个道德共同体的问题浮现。

如果香港人都追求全人类的解放,人人都是平等的,所谓本土派与大中华之争本来不是问题。但现实的人处于无偏私与偏私之间。但,偏私不一定是自我利益,而是“我”、“你”之别的建构和形成。刘兆佳曾指出香港人过去的“私”是家庭,现在中港矛盾可以反映香港人的“私”已扩展至整个香港。“保衞香港家园”、“我城”等类似的话语都透视出这种变调。同样,“本土优先”也可算是这种“自己人优先”思维的变型。

香港与中国──工具式关系

“没有国,那有家”的口号或能突出国的重要性,但却是将家国分离,香港人未能把握家国合一的想像,甚至一直有国家威胁个人和家庭的恐惧,香港人“私”的观念自然应运而生。

更关键的是,香港和中国的关系一向是一种工具式的关系,构成性的关系很弱。这意味香港如果不能达到中国一些目的,她就没有资格作为中国一部分了。讲资格和讲国即是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逻辑。“为何不收回香港?”、“香港还有什么利用价值?”、“香港在中央眼中重要性愈来愈低”、“如不贡献祖国,连基本权利也收回”这些论述一直贯彻香港人的脑海。香港是被“利用”的,虽然香港人不少也希望能“利用”中国发财致富。“一国两制”也只是统一过程中,以香港成为实验手段──这是中国政府也不会抵赖的事实。于是,一系列的“恩情”如东江水、CEPA和自由行就成了拯救香港等论述被揭露成是中央“利用”香港时,这种“利用”结构由是巩固起来。

“香港”利益 vs. 谁的利益

但说到底,在全球化全球市场化之下,哪个国家/地方不被利用,同时利用他人?不过,以香港利益为先的“本土派”把握了这种现实,当大家都仅仅讲利益关系时,还有什么理由还要为无条件为国家“做事”?还有什么理由要为世界公民担当义务?他们投射出“大中华胶”的对手,认为他们看不到这种现实。然而,这种本土论有两个盲点︰一、为什么有所谓的“香港”利益?“谁的利益”不会是更切当的问题吗?谈香港利益时往往将香港人最关注的土地问题隐藏掉,如地产霸权。阶级的问题全部消灭,本土优先取代穷人优先、弱者优先。这当然是马克思主义或者罗尔斯主义者(强调差异原则)最应该担心的问题,因为这不是因为本土不本土的问题,而是将伦理关系排除掉的一种工具理性运用而已。

就算真有“本土利益”,高举本土利益是否就合乎本土利益?特别是当对手要榨取你的资源时?你的对手也不是傻的!所以,不少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盲动,情绪可以理解,但策略不算聪明。不过,在大家都没有长远的政治蓝图时,愈短视却愈能平伏内心的焦虑。

我们有真正的共同体吗?

我们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共同体去呈现这种“本土性”?如果这种本土性是一种价值,比如尊重法治、公义,这就成了普遍性、放诸四海皆准的“本土”。

国民教育的阴霾、天朝大国的话语,都令“本土”成了一种对抗下迫现出来的概念。然而,我们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共同体去呈现这种“本土性”?如果这种本土性是一种价值,比如尊重法治、公义,这就成了普遍性、放诸四海皆准的“本土”。自由主义者当然强调这种进路。但是,香港的本土必然会有香港的独特性,也即界定这群体之为这群体的特质。在全球化下,我们真有这种特质吗?

这些时候,我们的一些“中国特质”又会拿来对抗全球一体。香港人正是处于这种身份游移,而令到道德共同体的想像也浮动起来。有时候,香港人靠近台湾,有时候,香港人甚至靠近南洋华人。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没有想过如何靠近自己,如何靠近身边的人。

香港的本土必然要在更小的单位去培养和实践。但是香港的城市设计却是把人分散得七零八落,人们在他们的“㓥房”中去过自己的生活,但其实都是相同的生活,打机、上网、看某种节目。生活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和娱乐。这种孤独而有好像自由的生活,正是人们无法想像彼此是同一社群的理由。莫说是香港,就连住在同一大厦的人生都没有任何交织,这如何谈共同的“好”?

要重回到生活世界

道德共同体或许是由人为的国界去构成,但同时亦在我们的生活实践中去塑造和摸索。我们和动物相处的经验,和弱势群体生活的时光,都让每一个道德主体学懂将他人纳入自己的生活。然而,我们由上而下都在这种“利用”式的工具理性之下,由我们的工作散播至我们的娱乐、休闲。“本土”、“道德共同体”这些宏大的词语,务必要重回到生活世界。这也是种种另类生活呈现的本土性,重寻人际关系、集体掌控自己生活,如务农、工会等等。自由主义者和马克思的缺欠就是,他们的论述和这些活动似乎关系不大,因而呈现一种“理论终归不实际”的假象。但右派、市场主义者理论永远“着地”,因为人人都觉得自己身在市场之内,这当然包括自由主义者。这种缺欠,就成了种种“离地”、“胶”的标签。我们需要“实践的”马克思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不但在学院,而在各种领域之内。如果有这社会学背景,左派才能有效地定义道德共同体的边界,而不流于大家都在概念上是自由平等道德人。也即是说,“左胶”一词是社会学概念,而非学术标签。(四之三)

(曾瑞明,香港大学哲学博士,专研社会政治哲学和伦理学,著有《参与对等与全球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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