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不日上映的纸上电影

特约撰稿人 岑允逸

刊登于 2015-10-23

#影像

摄:王嘉豪/端传媒

刚过去的九月份对很多摄影集独立出版人来说是好不热闹的日子,因为世界上有两个大型的艺术图书展差不多同时举行,首先是在美国那边纽约当代美术馆(MoMA)分馆PS 1举行的NY Art Book Fair,在东京则有Tokyo Art Book Fair,这些图书展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一方面他们是全世界最大型的艺术书展,这些书展并不如像法兰克褔书展等是纯粹的大型商业交易活动,而是针对小型独立出版人群众,让他们有机会去面对读者、艺术家或小型书商如小书店等售卖点,因为其实摄影集或摄影画册的读者群并不广阔,小型出版商能够有机会直接接触到读者的机会其实少之又少。

很多年前英国广播公司BBC拍摄有关摄影的纪录片Genius of Photography里,用上了“纸上电影”(paper movies)来比喻旅途上的摄影历程,我其实觉得来形容阅读摄影集的感观更为到肉,荷兰摄影史学家Ralph Prins认为:“摄影集是一种自治的艺术形式,跟一件雕塑、一出戏剧或一套电影没有两样。每张照片放弃其表达相中个别事物的摄影特质,在印刷颜料的演绎下,成为了一个戏剧性事件的其中部分,而那事件就是称之为“摄影集”。”当然这部电影的门票绝不便宜,摄影集对用纸及印刷质量要求高,很自然成本也高昂,所以售价一般来说也谈不上亲民。摄影集在摄影史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地位,摄影集为摄影作品的载体和流通渠道,其实比摄影进入画廊展示来得更早,美国摄影巨匠Walker Evans就说过他的摄影集就成了他的护照,使他的作品无远弗届,让素未谋面的人都能认识得到这些作品。

“摄影集是一种自治的艺术形式,跟一件雕塑、一出戏剧或一套电影没有两样。每张照片放弃其表达相中个别事物的摄影特质,在印刷颜料的演绎下,成为了一个戏剧性事件的其中部分,而那事件就是称之为“摄影集”。”

近年主流印刷媒体市场急剧萎缩, 裁员减印甚至停刊时有发生,又或是转战到网上发展。相反这些小批量的高端摄影集市场,近年却看来方兴未艾,参与其中大多都是小型独立出版社或是摄影师自主出版等等。摄影集市场也不是一直无风无浪,在ebook或Kindle等新兴媒体兴起的时候对传统摄影集有过一阵子冲击,曾有不少人摇旗呐喊电子平台出现会取代传统柯式印刷,也确实有人尝试出版过好些电子摄影集,从早年用电脑光碟形式制作到近期以平板电脑的app形式出现都有,“多媒体”、“互动”、“虚拟”等词汇成为流行语。

但始终传统印刷摄影集还是笑到最后,大概是近年制作摄影集的趋向是以收藏价值角度去考虑,例如会限量印刷、或附有编号或签名的,有时更会附有摄影师签名的原作照片,或需要大量人手加工的成分,例如人手钉装,使摄影集洗脱流水线作业,纯机械复制的观感,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niche market,而这群顾客往往是最挑剔的一群,不介意乖乖奉上过百美金去买一本签名版新书,其中不少更成为了摄影集的收藏家,这些年来一些近至二三十年前初版的经典摄影集在二手书市场是有价有市的。高质的摄影集甚至变得有点作品替代的成分,你买不起Andrea Gursky天价的作品,也可以花上50美元买一本他的摄影集聊以慰藉。

哪本摄影集值得买?

本身是收藏家的纪实摄影师帕尔Martin Parr近年推出了他有份参与编辑,共有三册有关摄影集历史的《The Photobook: A History》,去年更出版了中港台三地摄影集选辑的《The Chinese Photobook》,这几本结集本来是以摄影集这个在摄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介质,作为主轴去剖析摄影史,可是不少人却把它作为收藏指南去视之,间接鼓吹了收藏摄影集的风气。近日我也开始听到有人问我,某本摄影集“值不值得”买,我说:喜欢就是了。

我对往年买下的摄影集固然珍而重之,但那份珍重并不是把它们好好封存,而是把其内容一点一滴尽情吸收,所以自己纵然有些今天可能卖得好价的初版摄影集,我从没想过要好好收藏,这些年来却把它们翻阅得破破烂烂,或许变得一文不值,却把我的精神空间填得满满。

作为出版过几本摄影集的摄影师的我感觉有点矛盾,一方面近年摄影集收藏风确实能扩大作品的观众群;另一方面对此自己有点不以为然,有时甚至觉得以收藏价值去考量作品,会蚕食了作品的生命力。我一直对摄影出版的钟情,是由于她是自己以往能够认识摄影作品的唯一渠道,在学年代碍于当时的网速,加上电脑硬件没发展成熟,互联网还没有成为影像交流平台,能够认识作品的途径,不外乎是亲临展览,摄影展览尤以外国摄影师作品,在当年能在香港展出是难能可贵,惟有退而求其次参详印刷媒体如杂志及摄影集,今天想得知某某摄影师的作品随手Google一下是例行动作。我对往年买下的摄影集固然珍而重之,但那份珍重并不是把它们好好封存,而是把其内容一点一滴尽情吸收,所以自己纵然有些今天可能卖得好价的初版摄影集,我从没想过要好好收藏,这些年来却把它们翻阅得破破烂烂,或许变得一文不值,却把我的精神空间填得满满。

当然风气炽热并不代表销情畅旺,自己谈不上出版业界的行内人,虽然这些年自己有自主出版过摄影集,也有参与好些其他摄影师或摄影项目的出版制作,跟一些出版人有点交往,近两年我还办了一家售卖摄影集的网上书店,慢慢地开始对制作成本、发行圈子及读者群的心态算是有点认识,到今天我还是对这个生态圈充满着问号,如以一盘生意来看待,出版摄影集算盘是打不响的,更遑论这会是令你致富的途径,能够不亏损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曾看过一个外国小出商社的访谈,谈到他所有出版的书目只有一成是有盈利,就是靠着这些盈利去支撑其余亏本的九成出版,那是一家传统的文字书籍出版商,可想而知摄影集的出版商所要冒的风险更高,近年的各种印刷成本及人工开支不见得有所下降,为什么仍然有不少人前赴后继进入出版摄影集的行列,甘于焦头烂额?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一群傻瓜。

这种义无反顾的心态,大概可以从日本著名写真集出版社“苍穹社”的社长大田通贵的访问中略知一二,大田在—九八六年创立他的出版社,第一本出版的摄影集,是已故摄影师深濑昌久的名作《鸦》,那时候深濑正努力寻找出版社出版这本作品,一直没人问津,大田看到他的作品后甚为喜欢,当知道制作摄影集需要花费的金钱后,就自己只身跑回老家的工厂工作了两年,存下钱来去出版这本书,当时书出版后并没有一纸风行,大田也要回到工厂里打工维持生计,这样的生活也过了好些时间,《鸦》后来却成为日本摄影史其中一本经典名作。 如果你今天到苍穹社位于新宿的小摄影画廊暨小书店,定会碰上坐在柜枱背后看店的大田先生,通常总会有摄影师友人在旁跟他聊天,看到他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用通晓日语也会感到他脸上洋溢出来的快乐,像是告诉别人他毋悔当日作出的决定,也就是这群带着傻劲的人,制作着一部部不日上映的纸上电影,我们才能有机会一饱眼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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