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可惜沒有在夏悫村做爱

G.O.D创办人杨志超称自己非蓝非黄,日前在访问中提到他生产“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T恤的缘由,性压抑的空间正好让性话题成为商机⋯⋯

特约撰稿人 洪晓娴

刊登于 2015-10-20

去年占领运动期间,一对情侣在金钟连侬墙下拥吻。摄:Chris McGrath/GETTY
去年占领运动期间,一对情侣在金钟连侬墙下拥吻。

占领旺角时有张漂亮的照片,一对小恋人在街上席地相拥而睡,男生的头枕在红色的背包上,即便马路地硬,恋人的双手依然是紧抱不放。信念一致的恋人走过漫天烽火,把马路当成睡床,恋人是彼此倦极的依靠,这些唯美的画面让占领运动提供了浪漫和激情。街道是抗争的场所,也是占领者的睡床、恋人们家里嬉笑游戏的厨房。

自称自己非蓝非黄的G.O.D创办人杨志超日前在杂志访问中提到,他某日在夏悫道散步时看到街上有用过的避孕套,又见年轻人在帐幕内熟睡,马上联想到他们在营里做爱,由是生出“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T恤的设计。这番言论让人觉得杨志超抹黑占领运动,也借占领运动抽水赚钱,然而,如果占领区是占领者临时的家、是城市里旋生旋灭的村落,在夏悫村里有人做爱,不是正常不过的事吗?你总不会把大埔有人做爱这句话拿来大书特书,视作惊奇。

G.O.D出品的“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T恤。
G.O.D出品的“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T恤。

性作为商家的摇钱树

对于如何利用性来赚钱,G.O.D一定是极好的范例,2004年的“Delay no more”口号哄动一时, Delay no more音近广东话粗口,被舆论指责低俗,但这件事并没有令G.O.D绝迹香港,反而令G.O.D声名大噪,及后更开设同名商场。到2008年G.O.D分别生产印有拾肆K字样和“大滥交野公园”的T恤和明信片,到2009年再推出造型露骨“屁股月饼”。

G.O.D出品的“屁股月饼”。
G.O.D出品的“屁股月饼”。

这款月饼在批评声中上市,但含性意味的商品往往愈卖愈火,以性挂帅的营销策略一向是G.O.D的本领之一,在性压抑的地方有着很怪异的现象,我们并不公开谈论性,但暗地里我们对性有着逾越的欲望,杨志超正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推出含有性意识的产品当然会引来争议,但争议就是talking point,就是宣传策略的一部分,为品牌打造颠覆和反叛的气质。

我们并不公开谈论性,但暗地里我们对性有着逾越的欲望。

然而,穿着“大滥交野公园”T恤的人不必一定是性解放分子,未来穿着“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也不代表他承认自己曾经在夏悫道做爱,但他们肯定都会觉得把性玩笑穿上身是相当有型的姿态。

同样,杨志超也对性解放没有兴趣,正如他对于政治没有兴趣,方才可以左右逢源。保守的根底不是一两件哗众取宠的商品可以掩盖,不过杨志超也没有打算掩饰,于他而言,性压抑的空间正好让性话题成为商机,性在G.O.D中,与其说是反叛的符号,倒不如说是商家的摇钱树。

英雄的去性化

在 Delay No More 事件多年后,杨志超接受报纸财经版的访问时说:“题材好似敏感,但有啲嘢唔系你掩住个仔只耳仔,佢就唔知,你去正面面对先知唔可怕。”(2011年《苹果日报》财经版)

G.O.D出品的“Delay No More”T恤。
G.O.D出品的“Delay No More”T恤。

我们在街道建起村落但假装村民是没有性需要的,不正是掩着耳朵不肯面对的状态?

G.O.D以性作为摇钱树,但我们可以不只停留在摇钱树的层次,回想占领之时,当我们津津乐道占领区内的五星级厕所时,所谓贴心是因为物资捐赠者照顾到参与者的各种生活需要,送来卫生巾、漱口水、洗护用品、剃须泡沬等等卫生用品,让占领有了生活的质感,那么,性是不是生活的其中一环?避孕套是不是和上述的用品一样是生活必须(如果你有性行为的话)?为什么当我们谈论到社会运动中的性事时,就必然会引来“破坏运动纯洁性”的责备?

人们期望一场好孩子的运动──就算你不是好学生,也是勇猛的英雄,准备为运动流血,而英雄的性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占领的意义在于以抗争改变现有的政治处境,我们着眼于大政治,那个人的变革以及关于性及性别的变革,有没有曾经纳入过我们的议程之中?

我们仍然在幻想着,社会运动必然是正经八百的,即使在雨伞运动中有那么多缤纷有趣的抗争方式,参与运动的男女老幼仍然被去性化,仿佛在踏入占领区前要先要斋戒净身,不得动一丝一毫的淫念。人们期望一场好孩子的运动──就算你不是好学生,也是勇猛的英雄,准备为运动流血,而英雄的性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性这种龌龊之事,怎可以出现在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场景里。一旦有性的出现,那便是运动的堕落,便让保守势力趁机攻击,说这美其名是政治运动,实际上是淫乱派对云云。

不存在的“好孩子”

保守势力能够以性攻击,我们会不会也是共谋?

在台湾太阳花运动时,曾经有人拍下立会内身穿黑色透视上装的女学生,并在社交平台上指斥这种衣着过分诱惑,后来“太阳花女王”刘乔安的援交风波爆出后,惹来各方指责的事仍然历历在目。什么“女神崩坏”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崩坏了,而是我们无法接受一个“正义地”参与社会运动的人居然是一个有自主欲望的人,“好孩子”的形象是不存在的自我幻想。

是我们无法接受一个“正义地”参与社会运动的人居然是一个有自主欲望的人,“好孩子”的形象是不存在的自我幻想。

被规限的不只是性,在夏悫村里,我们心里有一张不言明的规则,在与警察对峙以外的时间,村里可以温习,可以做劳作,也可以为同伴按摩、煮食,成立图书馆自修室和课堂,这些都是好孩子的活动。但打边炉、唱歌、做爱就是玩乐之事,仿佛和运动全无关系,一条夏悫村(以及旺角和铜锣湾)都是守校规的好学生,犯禁的学生会受到其他人的责备,也成为外部攻击的材料。

解放社会运动中的性不等于人人都在夏悫道做爱,但在那条宽阔的、建满了帐幕的马路上,有没有一点点讨论社会运动与性的空间?

人人都欲望学生领袖

不必对商人抱有太大的希望,特别是对伪装成有型又颠覆,实际上还是单纯诱使人们消费而缺乏反思的品牌。“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实在是廉价的消费,与其穿一件毫无性格的上衣,我倒情愿买一根“巍挺山丘”。

台湾反服贸运动后有厂家和民间团体日日春关怀互助协会合作推出影射陈为廷、林飞帆的假阳具玩物,我承认不喜欢玩假阳具的我看到时,也忍不住尖叫道这款性玩具真是送礼自备的好物,可惜太大的一根。朋友说要送我,我说那么大我只能把它供奉起来。

对了,人家的阳具不只是贩卖,也不只是因为假阳具的收益会捐助性别团体,而是这个设计本身点破了人人都欲望学生领袖──不论是圣人式的英雄崇拜还是为了脸蛋颜值──既然欲望炽热,倒不如直接把他们的阳具掏出来(虽然不是真实的倒模制作),赤裸地呈现欲望的本质,真是性感又戏谑的玩意。

许多年前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弥敦道上做爱,那肯定是难忘的一炮,后来我们真的有了机会在夏悫道、弥敦道和怡和街上做爱,在香港最繁忙的马路对照满街金店商舗的欲望横流。直到我们敢做敢认,不视性为抹黑的工具,那些真贩卖、假开放的商家,便不能再以这些性玩笑的小把戏在这里捞什么油水。

(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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